但是,根据这个特权,那些武道家们岂不是更应该拔刀迎战,誓死决不受辱了吗?
要知道,从发型、服饰和没有佩带任何“管制刀具”的情况上来看,那些城管队员几乎没有一个是具备武士资格的,因此按道理被砍了也是白砍……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不砍?
“……呵呵,阁下的对‘斩弃御免’的理解,似乎存在着一点偏差啊!”
毛利新一苦笑着解释说,“……所谓‘斩弃御免’的特权,并不是说武士可以随便杀掉低贱之人,而只是说从他拔刀的那一刻起,法律就对他失效了——把对方斩杀了自然是没关系,但要是反过来被对方给干掉了,那同样也只能自认倒霉……大致上就和西方的决斗差不多吧!
当然,因为只有武士可以佩带刀剑,并且有能力专心练习武艺。因此在对普通民众使用‘斩弃御免’的时候,确实基本上就等同于屠杀。但要是连这样都能被翻盘的话……按照法度设立者的本意,那些连空手百姓都打不过的带刀废物,根本就没有当武士的资格,还是早点死掉埋了为好,也可以给主家省下一份俸禄——而城管队就是钻了武士法度的这个空子啊。”
说到这里,毛利新一便伸手指了指前方那些一身黑皮装束的城管队员,“……你瞧瞧他们,手上拿着钉棒,腰上挂着手枪,此外还准备了撒眼睛的石灰罐、捉人的渔网、捅人的长竹枪……虽然确实是没有违反只准武士佩刀的禁令,但真要是只拿一把刀就和他们对上了,又有几个低级武士能轻易打赢的?不拔刀的话,城管通常还不太会下死手;要是真拔了刀……就等着被铅弹一枪爆头吧!”
“……‘斩弃御免’的武士特权,居然被搞成了主动找死的方式?”
菲里一时间对此大为愕然,“……这个样子还能算是一种特权么?”
“……阿弥陀佛,虽然当初立法时的本意肯定不是这样,但总之眼下的幕府就是如此执行的——正是因为幕府对待天下武士这般苛刻,才会导致四方不宁、骚乱不断的啊!”
静水幽狐满脸悲悯地念诵了一声佛号,“……在祸患发作的很久以前,它的根子肯定就已经被种下了。比如这次征讨长州,幕府初战不利,兵力紧张。但那些老中们宁肯强行征发各藩军队,也不愿意把江户城里的旗本武士再次装备起来,怕的就是这些满心怨愤的旗本武士一旦聚集成军,就会被人挑唆起来举兵谋反——君臣上下离心到了这种地步,国家还有可能安泰无事吗?”
……
正当他们转换了话题,开始聊着这个更加沉重的话题的时候,那边的城管们已经基本完成了“清理”街道的工作,转而开始执行下一个任务。
只见其中一个满脸落腮胡子的家伙,肩膀上抗着钉棒,一脸傲慢地走到某座木屋门前,中气十足地高吼起来,“……熊田熊八,你这穷武士连本带利一共累计积欠了户生钱庄一百六十贯的债务,非但逾期三个月拖欠着不还,还把前来收房子抵帐的钱庄伙计给砍成重伤!人家债主都到町奉行所去告状了。你这混蛋还不快点滚出来伏法认罪?!”
他的这番喊话,可谓是义正词严,而且声若雷霆,气若洪钟,一时间震得屋顶上的瓦片都在乒乒乓乓作响。但是等了好一会儿之后,屋子里仍旧是没有半分响动。
那大胡子城管又喊了一遍,看看还是没反应,实在是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了,于是索性“砰”地一棒用力砸开房门,随即昂首阔步地就要闯进去……然后就看见他突然“嗷”地大叫一声,抱着鲜血喷溅的胳膊,极度痛苦和狼狈地从屋子里滚了出来,眼看着一条手臂怕是得废掉了。
伴随着大胡子城管的凄惨哀鸣,一名身材纤细,脸色苍白的年轻武士,从房门内亮出了半边身子,通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手里还提着一把血淋淋的肋差(武士刀的一种,通常为切腹自杀专用),乍看之下仿佛疯子一般,“……你们这些不知尊卑的低劣贱民!黑心商贩的走狗爪牙!不要再来这里聒噪了!想要征收我熊田家的祖传宅邸?好啊!就先问问本大爷的刀子答不答应!”
城管执法终于遇上了彪悍钉子户?
这个颇具轰动性的大新闻,顿时让许多人都来了兴致,忍不住纷纷涌出紧闭的房门,开始再次来到街道上围观。而距离事件发生位置还有一段距离的菲里等人,也兴味盎然地摸出了各自的望远镜,期待着能够欣赏到一场血腥而刺激的刀法对决。
不过,在那名持刀武士的疯狂威胁之下,方才还狂得没边的城管们,竟似乎有些色厉内荏的样子。在朝着那幢房子比划了两下之后,居然连一句虚张声势的狠话都没放,就抬着伤员灰溜溜地撤走了。
这种颇为软蛋的表现,让四周的看客们全都非常失望,甚至有人随大流起哄,朝城管们的背后丢起了各种生鲜垃圾。但是,还没等木屋里那位一刀吓退“强敌”的“勇士”开始欢庆自己的胜利,并且再对围观群众们发表什么狂言,刚刚夹着尾巴跑掉的城管们,就已经又一次去而复返,而且还哼哧哼哧地推来了发动城市攻坚战的重装备……一门大炮!
没错,真的是一门大炮,而且做工精细,式样简洁,看规格大概是耐色瑞尔陆军淘汰下来的旧式三磅野战炮,甚至还打着醒目的六芒星国徽,多半是从远东舰队那边搞到的正宗舶来货……可是却没有装备给军队带上前线作战,而是配属给了城管用来在街头执法!
若干位因为同僚负伤而发了狠心的城管队员,就这样哼哧哼哧地把大炮一路推到了对方的家门口,然后在几名长矛手的掩护下,大模大样地开始清理炮膛、装填发射药……望着距离自己最多不过十步远,随时都可以将整座屋子彻底撕成碎片的森然炮口,那位手提肋差的“抗暴勇士”,已经是双腿颤抖不断,脸色变得简直比吸血鬼还要更加苍白,就差没有尿裤子了。
看到对方终于显露出了胆怯丑态,城管首领顿时显得非常得意,于是便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写着“风林山火”四字真言的铁骨军扇,厉声数落起了这位即将遭遇轰杀的“勇士”所犯之罪状。
“下级旗本熊田熊八,你这武士败类不但无理拖欠债务、赖帐不还,甚至公然持刀抗拒执法,杀伤我等同僚,简直就是罪无可赦!在今天,就接受我等的天诛吧!”
一边如此说着,他一边用力挥舞起扇子,朝着房门后的武士一指:“开炮!”
浸过油的火绳开始滋滋作响,随即便从青铜铸造的炮口之中,**出一道长长的橘红色火光。轰鸣声在狭窄的街道间反复震荡,与围观群众的尖叫声混杂成一片……
当弥漫的硝烟逐渐散去,骚动的人群也初步恢复之后,菲里发现那幢房子居然还是完好无损,而那位持刀抗法的凶手,却已经被顺利解决了。
实际上,城管队虽然在炮击之前发出了要斩尽杀绝的狠话,却根本没有往炮膛塞炮弹,只是填进火药放了一记空炮而已……但那位疯狂地想要保卫祖居的可怜武士,倒是被成功地吓昏过去,然后让几名城管收缴掉武器,又拖出来好一顿胖揍,直打得出气多进气少,同时家门上还被贴了封条。
所谓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或许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了……菲里吐着舌头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