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糕的是,佩里提督在这一路上可走得很不太平——从大阪出航时的三艘快速巡洋舰,有一艘在熊野滩不慎触碰沉船导致倾覆,水手乘员死伤达数十人之多;登陆之后不久,又发现在和歌山城的郊外,居然正有一帮半兵半匪的倒幕志士在立寨对峙,虽然城外总共只有三百多名乌合之众,但守城的至少上千名藩兵,却根本不敢主动出击讨敌……结果还是由佩里提督亲自组织随行卫队,从外围发动猛烈进攻,几个冲锋就打跑了这帮杂牌暴徒,这才总算得以进城歇口气。
接着,在和歌山城的天守阁内,通过那位惊魂未定的藩主大人之口,佩里提督又听到了一个更加糟糕的坏消息——在连续五天高度紧张的武装对峙之后,远征而来的比睿山精锐僧兵终于失去了耐心,与奈良的本地僧众爆发激烈冲突,并且大获全胜,之后又纵火烧掉了奈良市区的部分街道民居,以及奈良东大寺的山门和一处偏殿……几万光头和尚们的全面大内讧已经一触即发!
听到这般噩耗,预定前去调解冲突的佩里提督顿时再也坐不住了,匆匆索要了一些粮草和几名向导,基本没怎么休整,就强行驱使着还很疲惫的士兵们,再次踏上了前往奈良的道路。
——这是一段相当艰辛的山地越野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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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晨出发的时候算起来,大概已经有六个小时了吧!
眯眼望着天空中明显西斜,但依旧毒辣的太阳,加尔卢司?杜垩登?佩里海军中将在心中估摸着计算道。
此刻,他正骑在一匹颠簸的小毛驴背上,晃晃悠悠地一颤一颤,尽管很想要掏出怀表来看一看时间,但是在鼓鼓囊囊的军装口袋里摸索一会儿之后,佩里提督就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打算——耐色瑞尔帝国海军将官服的口袋很小,此时又已经被卷烟、钥匙、火柴、糖果、微型罗盘、地图手册和解暑药丸等一大堆小玩意给撑得满满的。如果不想让这些小东西被拖拽着掉落出来,并且骨碌碌滚到山下再也找不回来的话,那么最后还是不要在颠簸起伏的驴背上随意乱翻口袋了……
更何况,他也不记得自己昨天究竟有没有给怀表上过发条了……年纪一大,这记忆力就衰退了啊。
当然,即使不去看怀表,佩里提督也能从天色大概推测得出,他此次出行的队伍:两百名最精锐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以及五十多名随行的文员、军医、厨师和翻译,还有纪州藩友情支援的一百多名苦力挑夫,自从离开昨夜扎营的荒废驿站以来,已经沿着这条该死的山间破路前进了至少六个小时。
由于难以征集到足够数量的代步牲畜,而在如此崎岖坎坷的狭窄山路上,也根本无法行驶任何车辆,除了年迈体弱的佩里提督能够骑上一匹毛驴之外,其余官兵都必须背着沉重的行李装备自己步行,而那些挑夫则要运输全军的粮食、营帐和炊具,甚至时常还得在起伏倾斜普遍超过四十度的山路上,和筋疲力尽的骡子们一起拖拽四门三磅青铜野战炮……结果自然是人人都累的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依旧十分毒辣的初秋烈日下,这些长期以来习惯于坐船行动的海军陆战队将士们,不得不拖着因为过于疲劳而有些松散的队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陌生的山道上。他们脚上套着不适合走山路的黑色长统皮靴,早已被树枝草叶刮得满是划痕,踩在干燥结实的碎土上,发出喀拉喀拉的单调噪声。
在令人昏昏欲睡的行进途中,有时还会突然传来“砰”的一震,随即便是崩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土石草木,裹挟着弥漫的烟尘瑟瑟滚下,把后面的倒霉鬼们折腾得灰头土脸,激起一阵有气无力的怒骂——那多半是因为前边有谁不慎踹到了大块的石头或树根……
当两天之前,从纪州藩和歌山城出发的时候,这些刚刚在和歌山城郊外轻易取得了一场漂亮胜利的士兵们,虽然对未能得到休整而有些怨言,但也还能保持着昂扬的士气,一路唱起军歌、跨着大步,并且眉飞色舞地谈笑风生,吹嘘着自己的英勇善战和对手的不堪一击。
而到了现在,在这条杳无人烟、崎岖险峻的漫长山路上,他们的所有精力已经被一点点消磨殆尽。各种嘈杂声渐渐停息下来,没有人还有力气说什么闲话,更没有哪个傻瓜继续唱军歌,连本地挑夫们也没有了吆喝号子的余力,队伍中只剩下一双双军靴踩着砂石所发出的细碎杂音,以及毛驴脖子上有节奏的铃铛轻响,几乎要被颠散架的炮车轮子在一路上吱嘎直响,缺乏润滑油的车轴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所有这一切沉闷的杂乱声响,毫无章法地混合在一起,最终营造出一片单调的、无趣的、令人困倦的微妙旋律,再配合上燥热的阳光、经常没有丝毫流动的闷热空气、以及永远在所有人身边弥漫飞扬的尘土……结果让队伍中每一个人的疲惫,仿佛都被无形地放大了许多。
尤其是在从今天早上开始,全军已经拖着大炮辎重连续行军六小时以上,却还没有休息,没有开饭,连饮水都供应不上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越走越没精打采,体力消耗已经濒临极限,而从背后望向队伍前列骑着毛驴的佩里提督的目光,也已经是从最初的羡慕,之后的麻木,在向着最新的怨愤发展了……
“……跟上!跟上!今天至少要赶到能看到奈良城的地方,才可以扎营休息!”
隐约感到背后传来的阵阵恶意,佩里提督的嘴角绽开一丝无奈的苦笑,但还是硬着心肠用沙哑的喉咙向后面传令,顿时又激起了一片低低的抱怨声和叹气声。
才吼了几嗓子,这位衰老的名将就感到一阵发烧般的燥热,赶紧解开领口,拉起袖子,可惜军服内的整件衬衫都已经湿漉漉地粘住了身体,而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山风一吹,刚淌出的热汗立即就凝在脸上和手上,最后弄得黏糊糊紧巴巴的,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小伙子们,难道你们以为我就不想休息了吗?我这把老骨头可是远比你们更经不起折腾呢!
回头望了几眼仿佛行尸走肉一般踯躅前进的部下们,佩里提督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在心中如此自嘲着,以驱走脑海中越来越强烈的睡魔。
事实上,如果不是被逼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老人家也不喜欢像这般挑战体能极限。
但在听说北面比睿山方面的领军人物,居然是那位素有疯狗之称的安国寺长卿大僧都之后,佩里提督就隐约感到这事情要不妙了,而且还很可能是拖得越久、麻烦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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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比睿山的这位安国寺大僧都,法号长卿,乃是当今仁孝年间最有名的大恶僧之一。原本乃是一介放高利贷的缺德商人,常有逼死人命之举,在业界以心狠手黑而著称。后来继承其叔父的安国寺住持之位,继而又贿赂收买朝臣权贵,谋得大僧都之职,更是借着寺院特权胡作非为,把佛门清净地闹得乌烟瘴气。
这位安国寺长卿大僧都身材胖大,平日里慈眉善目,一副得道高僧模样,生性却是极为好色贪财,自上任以来,先后假收数百女弟子群聚yin乐,又驱使僧兵强占民田,并私设关卡大收买路钱,甚至派遣僧兵扮作盗匪,暗中劫掠过路商旅,绑票越货,结果数年间便积财巨万,豪富一方。
今年初春,幕府发兵十五万讨伐长州叛乱,军费开支浩大,京畿之地又闹饥荒,实在无力赈济灾民,于是京都奉行所便派使者持书上安国寺募捐,请安国寺长卿大僧都拿出个一两万贯,充作粮款赈灾。
本来这点钱对于安国寺来讲,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偏生这位大和尚生性吝啬,全无一丝慈悲心肠,居然对赈济之事一毛不拔,坚决不允,胡说什么:“……这天下只有俗人给庙里送香火钱的,岂有官府化缘到庙里的怪事?若要和尚交出寺中财宝,除非如来佛祖显圣,与洒家放对赢了!”
临到末了,甚至还把京都奉行所派去的使节乱棒打出,让一众僧兵推下山门,跌了个头破血流。
幕府奉行官闻讯大怒,立即发兵两千讨伐安国寺,不想安国寺方面居然亦点集精壮僧众,凑齐八百兵马,各执薙刀禅杖、弓箭火枪,也没有笼寺自守,而是气势汹汹地下山迎击敌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