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京都起兵成功以来,岛内四方风起云涌,倒幕事业看似一帆风顺、势如破竹。无数“勤王义士”赶赴京都,远近藩国诸侯尽皆上表归附,就连德川幕府的谱代家老,也纷纷和朝廷暗通款曲,图谋反正。
面对如此盛况,素来好大喜功的仁孝天皇,一时间当真是志得意满,自以为天下归心,王政复古指日可待。于是一心只想着如何大兴土木、广修宫室,以此来彰显盛世气象,却将囤积粮草军械、整军备战这类军国大事,统统丢到了脑后,认为此等俗务自有四方义士代劳,不必麻烦他这样的绝世圣君费心。
既然天皇陛下都已经这样在带头挥霍享乐,下面那一班好吃懒做的公卿贵族,自然也是有样学样,乃至于变本加厉,一个个忙着翻盖豪华府邸,广纳姬妾娈童不提。整日里就是在吟风弄月,一场接着一场地开着茶会、宴会、连歌会、游园会等等,却从不肯费神关注一下军政大事。
——按照天皇陛下的想法,这讨伐残敌,平定天下之事,自然会有四方“义士”代劳,他只要在事后夸奖几句,并且注意不要让某位“义士”的势力一家独大,威胁到朝廷本身即可。若是凡事都亲历其为,那反而是落了下乘,不是御下之道的正解。因此公卿朝臣们在揣摩圣意之后,自然也是一个劲地阿谀奉承,而不会自讨没趣,作什么“盛世危言”、“逆耳忠谏”,惹得大家都不痛快。
尤其是在十月份的时候,当佩里提督战死于奈良的尸首被送入京都邀功,并且还有若干幕府亲藩重臣们裹挟着本代白痴将军德川家鸣,来到京都向天皇陛下投降,“被自愿”表示辞官纳地,奉还版籍之后,朝廷上下的乐观思想更是达到了最顶峰。
——连凶名远播的西洋贼酋,也在“朝廷圣威”之下兵败身死,连身为天下霸主的江户幕府,都哭着喊着主动投降了,关东剩下那些不识时务的大猫小猫两三只,还不是信手拈来?
但令满朝文武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尽管朝廷在之前一心叫嚷着倒幕倒幕,但真正等到了江户幕府轰然倒塌之后,局势反而在短短一个多月内就迅速逆转过来。
前不久浩浩荡荡出京东征的三路大军,先是征伐东山道的中路军临阵倒戈(应该说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帮这个见鬼的朝廷打仗),然后是兵力最雄厚的南路军一夜溃散,除了和自家先锋赤报组内讧一场,还被打得灰头土脸之外,几乎毫无半点战果可言。
最后,以萨摩藩为主导的北路军,倒是在敦贺港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轻松歼灭了远道而来的陆奥国会津藩兵,杀得北陆各藩尽皆胆寒。然而,面对着另外两路军队的惨败,朝廷只得命令他们移兵南下,先拔出大阪这颗钉子,然后再预备与关东来犯之敌决战京畿,以挽救危局。
不料,萨摩军才刚刚杀到大阪城下,尚未开始攻城,就居然毫无征兆地集体遭瘟,更要命的是一切医疗手段全数无用,于是没几天就自行瓦解崩溃,死了个干净还把大批军械粮草留给了敌人
——如此扑街成大坑的可悲武运,怎一个“衰”字了得?
至此,仁孝天皇才从“绝世圣君”、“王政复古”的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并且真正地慌了手脚。
自从他雄心勃勃地发动三路大军东征以来,京都的兵力基本上都被抽空了。剩下的不过是绯月宗一郎的两千奇兵队,还有另外两千依附于奇兵队的闲散浪人,原本的计划是预备改编为“京侍”,即天皇的御亲兵,这些人经过绯月宗一郎这位“当世名将”的速成调教,用来管理一下京都的治安、弹压一下民间骚乱,倒是基本上够了。但若是要用这么点兵马和上万西洋鬼畜的强兵死磕,就连天皇陛下也没这个底气。
在京都郊外,原本还有几伙懒得跑远路开赴关东的“勤王义士”在游荡劫掠,跟筛子似地搜索着越来越少的剩余目标,虽然尽是些乌合之众,但是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有万余人。
可这些浪人野武士平日里虽然牛皮哄哄,总喜欢自吹是xx地方第一勇将,但此时听说三路大军尽数覆灭,上万西洋鬼畜大兵压境,一下子就统统现了原形——霎时间也不惫懒了,赶紧收拾细软行李,卷起天皇御赐的菊花御旗,准备趁着西洋鬼畜们还没杀进京畿,而自己也已经抢得够本,便溜之大吉去西国山地做山贼去也。甚至面对拿着圣旨召唤他们进京勤王的使者,他们还振振有词地解释说,自己不是临战脱逃,而是要转进西国山区打游击,以保住倒幕事业的**火种……气得朝廷钦使们直跳脚:
当代的幕府将军德川家鸣和一干谱代重臣,还都被关在京都地牢里数虱子吃牢饭,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幕府可供他们打倒?又是保存哪门子的“**火种”?
总之,京都郊外是没有什么武力可供借用了,而西国的诸侯大名愿不愿意发兵进京助战,也还是个未知数,即使当真有人愿意出兵,还是远水难救近火。
除此之外,某些公卿的府邸里还养了一些看家护院的武装家丁,而天皇的宫廷里也有若干皇家卫士,但前些日子大家都忙着吟风弄月比赛风雅了,没想到要扩充兵力,因此加在一起也不过数百人,而且尽是些从未见过血、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实在很难指望他们能够火速进化成一骑当千的铁血战士……
因此,如今的朝廷上下,想要派遣军队出城野战,固然是实在没有资本,但想要在京都笼城自守,事实上也很艰难。因为这座城市从建设之初就光顾着追求恢弘大气,却在防御功能上严重地偷工减料,只有城门而没有城墙,又地处平原,易攻难守,除非在野外主动出击破敌,否则这城市根本就是一个大筛子,任凭各路兵马来去自如,古往今来都没有人真正在京都死守过,大多是一看势头不妙,便立即弃城而逃。
非但京都城防形同虚设,难以据守,城内的粮食也很缺乏。近几个月来,虽然四方诸侯与“勤王义士”的进贡孝敬不断,但诸位公卿们都以为天下平定在即,光顾着往家里扒拉金银财宝,书画珍玩,娇童美妾,至关重要的粮食却囤积的不多。如今赶忙叫人检查宫中库藏,以及各家私储,加在一起满打满算,似乎才刚够吃上一个月——这还是在坐视京中残存十余万百姓活活饿死的前提下
很显然,若是当真这么搞的话,不用等到西洋鬼畜杀来,在缺乏武力弹压的情况下,十几万疯狂的京都饥民,就能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卿们给撕了。
战亦难,守亦难,诸位公卿只得玩起了装木偶人游戏,任凭仁孝天皇再怎么声泪俱下,摆出一副虚心纳谏的架势,也依旧死活不肯吱一声。唯恐自己出了什么馊主意,在事后被这位生性凉薄的圣上迁怒……没办法,仁孝天皇这阵子杀父杀兄杀弟并且杀忠臣的“乾坤独断”,实在是太令人心寒了……
拖到最后,还是仁孝天皇陛下硬着头皮,再一次乾坤独断,将京中兵马分为两路,长州藩绯月宗一郎的两千“精锐”奇兵队留守京都,以防不测。剩余那些不堪用的杂牌浪人,则进驻京都与大阪之间唯一勉强可守的要塞,伏见城。为朝廷尽量争取时间,好向西国的诸侯大名求援。
既然天皇陛下已经有了定策,不必为承担建言责任而烦恼的群臣们顿时松了一口气,赶快结束了沉默状态,对吾皇的英明睿智,献上好一番肉麻的阿谀赞颂。但究竟该派谁带兵去守伏见城,很快又成了争论的焦点。对于这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必死的火坑,诸位公卿们自然是不肯跳进去的。而长州藩名将绯月宗一郎要护卫天皇和朝廷,也不便派出京城。偏偏除此之外,就再也选不出其他什么能服众的像样勇将——这根本就是一群老鼠在讨论让猫戴上铃铛之后如何如何的爽,却完全没想过该派谁去给猫儿戴铃铛……
说来也真是可笑,明明是在商议京都防御战的兵力部署,可那位真正带兵打仗的奇兵队长官绯月宗一郎,还有阴阳寮内那些掌握着异能灵力的阴阳师,却因为官职低微的缘故,根本没有进殿说话的份。只能任凭一帮对现实战争毫无感觉的颛臾公卿们瞎折腾,用闭门造车的“科学办法”,鼓捣出一套滑天下之大稽的御敌方略——其食古不化、外行领导内行的程度,由此可见一般。
但是不管再怎么瞎折腾,既然战略方针已经确定,那么伏见城还是要有人守的。幸好,很快就有人前来解除了这一烦恼——正当诸位公卿们准备用抽签抓阄的方式,从他们当中选出一个倒霉鬼的时候,一名负责整顿京中浪人的兵部丞,突然带着一道“喜讯”,兴冲冲地朝紫宸殿奔来,隔着老远就大声欢呼。
“……大喜啊陛下大喜啊值此朝廷危难之秋,竟有三百壮士挺身而出,不远千里从虾夷来投此乃天降祥瑞于吾皇,以示陛下洪福齐天、圣明仁德是也……”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