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皇上,军机处那边闹哄哄地吵了一天,始终没个主意。至于兵部……兵部尚书和两位侍郎,还有几位主簿,最近都说是家中有丧事,要回乡守制丁忧,已经有好些天没到衙门点卯了……”
孔令旗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一五一十地如此回答道——自家跟那几个人又没啥交情,不必过多遮掩。
事实上,自从三路官军反击尽皆受挫,而各路藩镇强兵却从背后大肆侵吞朝廷版图以来,这京中朝廷的文武百官,在无比的愤慨狂怒之余,也已经几乎被吓破了胆。
原本有句俗话,说是“家贫出孝子,国难见忠良”。可是帝京城里到了这个最后的时候,却是刚好倒了个个儿,变成了“家贫出忠良,国难见孝子”——那些早已往宦囊里捞足了银子的京官,一个个不是声称年老体衰,就是借口父母抱病,或者暗中贿赂御史发文弹劾自己,总之就是死乞白赖着非要开缺回乡。要是实在搞不到朝廷的批准,索性就自己开溜。京中的六部九卿,还有下面各个衙门,已经人影稀落不少。
反过来,那些在清水衙门里混日子,全靠着一点死俸禄吃饭,离京回家就得挨饿的官员,却只好留在京城里头当忠臣了。一个个在朝堂上是表白得慷慨激昂、热血沸腾,口口声声地要当这末世的忠心孤臣。暗中却千方百计寻找门路,试图联络洋人、外藩和革命党,想办法结个善缘,以保全一家老小的安宁,就算是再怎么不济,最起码也要和魔教拉上点关系,以便于朝廷倒台之后还能有个靠山。
孔令旗总管将这些大致情况总结了一下,尽量婉转地汇报给皇帝,当即就让康德陛下又一阵暴怒。
“……不仅是外藩诸侯都一心篡逆,就连吃着朝廷俸禄的京官朝臣,也都要争着抢着弃朕而去了吗?好,好!真是好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汉臣真是个个都不可信!嘿嘿,先前说什么让朕戒急用忍,徐徐图之,到最后还不是暗中勾连外藩,内外串通,一起侵吞篡夺朝廷的疆土!”
康德皇帝气得把茶碗往柱子上一掷,运用起群嘲技巧,以地图炮的形式破口大骂道,“……亏得朕还留了个心眼,把京中城防兵权都收归了满洲亲贵,否则弄不好就要被这帮反骨仔给献城了!”
对于当前这日趋崩坏的时局,康德皇帝虽然焦急万分,但毕竟身处于深宫之中,根本不知道外头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对群臣又极不信任,于是只好闭着眼睛自己瞎琢磨。遇到决策之时,还是基本上只能让大臣们各抒己见,看谁说的有道理……或者说是谁的广告打的好,谁的话更危言耸听,就听谁的。
很显然,在如今这种四方叛离,天下分崩的局势之下,康德皇帝绝对是更信任他那些皇族亲戚。
孔令旗总管略微抬头,看了他这位憔悴急躁的主子一眼,不由得幽幽地叹了口气。
根据他在内书房学到的史事,在历朝历代的经验之中,若是一个气运濒临告罄,已经行将没落的腐朽王朝,还想要继续挽救和维持它的统治,唯一可行的有效方法,就是尽可能地扩大它的统治基础,将更多才智出众的人吸收进统治集团,广泛对外分权,这样才能抑制住革命和叛乱浪潮,再次收拢起涣散的人心。
南迁金陵之后的前两代皇帝,大体上也是这样做的,如此才勉强维持住了这片残山剩水,不至于丧失。
然而,康德皇帝自从登基以来,似乎并不打算如此妥协求存,反倒是一改旧制,始终忙着加速收拢军政权利,进一步排斥汉人势力,破格提拔皇亲及满洲贵戚,极力加强中枢和皇室的集权程度,简直就是在反其道而行之,仿佛脑海中从来就不曾存在过“扩大统治基础”这个概念一般……
很显然,这样倒行逆施的执政方针,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非常愚蠢的。无论康德皇帝再怎么励精图治、勤于国政,也只会越做越错。皇帝越是殚精竭虑,人心就越是离散沉沦,最终让朝廷陷入更加深重的全方位孤立和敌视之中,简单来说就是“四面楚歌”……而这正是如今朝局的最贴切写照。
当然,伺候着这么一位刚愎自用、喜怒无常的主子,孔令旗总管也知道自己在这种朝政大事上,通常是没办法多插嘴的。否则惹来一身风险不说,而且自己心里同样也没什么好主意。
——看到朝廷的问题所在,其实并不困难,但要如何妥善地解决这个问题,可就让人束手无策了。
然而,今天的坏消息似乎特别的多。康德皇帝因为福建事变和战线崩溃的噩耗,这才刚刚歇斯底里地发泄一通,差不多砸完了东西,坐倒在一张雕饰精美的梨花木高脚椅子上直喘气。一个急匆匆奔来的锦衣小黄门,就又给他送来了一份石破天惊的恐怖噩耗。
“……扬州知府急报!今天早上传来的消息,齐国公柳叶飞也在徐州反了,还自称江北革命军都督,宣称要挥师南下金陵……诶,皇上,您快点醒醒,别晕过去啊!这可真是吓煞老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