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桥越来越近。
越是接近烟火大会的时辰,这街上的人就越少。当我们到达集市尽头的这座桥时,除了偶尔跑过的迟到百姓,已经瞧不见人影了。
这座桥似乎上年头了,在簇新的楼阁对比下,它就像被刻意涂成了灰色。岁月的痕迹沉淀在桥面上,砸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坑洞,桥栏上的兽首突的突,断的断,参差不齐地延伸着。
水光浮动在桥身上,映衬着一旁连成一片的树荫,有种说不出的风情。
“嘭……啪!”
似乎是烟火大会开始了,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整个城池便陷入了一片璀璨的光华中。我被那声音吸引,也不由得转头去看。
烟火拖着尾巴窜上天空,接着突地一下,绽放成了漫天的金花银叶。巨响接二连三,天空成了绚烂的花园。
我半张着口遥望着,火光落在桥下的水中,眼前一片迷离。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
不能说是蓬头垢面,却也绝不能说是衣冠整齐。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从上头的残存的绣样可以看出,这的确是一件嫁衣,只是这件嫁衣已经面目全非了。
烧焦的痕迹布满她的左边身体,衣裳脸蛋头发,只要是沾上左边,便如同猛地陷入了阴影中,黑沉沉的一片。
因为左边的脸烧成了糊涂的一团,她右边的半边脸就白得格外突兀。大约是真的要出嫁了,她涂了胭脂,抹了朱丹,若是忽略左边混沌的一团黑暗,她此时的模样甚至可以称得上楚楚动人。
她站在桥上,双脚微微漂浮,缺了一只鞋的脚泛着诡异的青。
烟火的光芒中,她泪流满面。
一个女鬼晚上站在桥上哭,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景致。有偶尔路过没被阴差接走的鬼魂路过时,都要被她结结实实地吓一大跳。
有头吓掉的,有腿吓折的,有眼珠子吓跑的,总之就是花样百出。
端详了这场闹剧好一会儿,我脸上的青筋越来越多,终于,在她吓漏了一只鬼魂的肚子,淌了一地的瓦青肠子时,我忍无可忍,捋着袖子准备上前。可我刚刚迈出一步,就被一旁的殊七挡了回来。
刚想发问,便见他朝桥上扬了扬下巴,“看。”
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埋着头,正快步地走上桥。古老的青砖在她的脚底发出零零碎碎的响声,这声音穿插在烟火的间隙里,忽轻忽重。
不知是听到动静,还是感觉到了什么。原本岿然不动的女鬼像是陡然被雷击了似的,霍地转过了头。
大约因为她做鬼资历尚浅,她这一转头,转的当真只有头,身体原原本本地站着,头却突然转到了后头,身体和头呈现着活人不可能做出的角度。
我被吓得心头一抖,手心都冒了汗。
那行色匆匆的女子看不到这恐怖的一幕,仍旧低着头,抱紧着手里的包袱,闷头赶路。她沉重的呼吸声似乎近在耳畔。
女鬼的头随着她的动作快速地转动,一转眼,几乎转了一圈。左面完全烧焦的脸上,凹陷成一个黑洞的眼窝似乎也在死死地注视那个女人。
就在那女子路过她身后的时候,她猝不及防地周身一颤,接着,迟疑地停下脚步,不解地望向了她的方向。在她的眼里,那里应该除了闪动的烟火,什么也没有。
可是,她的眼睛却越睁越大,越睁越大,就像是被人勒紧了脖子。她狠狠地抱紧手里的布包,用力到手上和颈子上都爆出了青筋。
女鬼就这么扭头站着,用那只残存的眼睛盯着她,目光忽强忽弱。
“哐。”
女人手中的包袱落了地,包裹在麻布中的瓷质容器垂直地砸在冷硬的桥面上,碎成了狼藉的一片。随着这情景,容器中的东西彻底失去了支撑,在响声中摊了一地。
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那风顺着古桥的石阶一路溜上去,白色的粉末如同是被风卷起的波浪,洋洋洒洒地散了漫天。
女鬼抬头,望着浮在半空的白色粉末如同雪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细若秋霜的粉末落在她的头上,脸上,发出点点的荧光,在这忽闪忽闪的荧光中,她左脸的焦痕慢慢慢慢地消失了,白皙的皮肤像是破土的草芽,在她的脸上徐徐地蔓延。
粉末散尽的时候,她仍站在桥上。桥下的河水映着她的影子,红妆霞帔,人美如画。
桥上的女人望着这一切,腿脚一软,瘫在了地上。烟火倒映在她惊恐的眼眸中,鬼魅得如同墓地的萤火。
“桃……桃夭。”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桃夭,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青绾。
桃夭是鬼,青绾是人。
她们,曾是一起来到人间的姐妹。
桃夭是妹妹,青绾是姐姐。
原本,她们应该是世上最亲的人。结果,却成了世上最怨的人。
她们的故事,开始于一个叫“狐仙”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