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越是这样,事情才越是接近事实。
霍玉鸣慢慢转过头,看着秦楚青。眼见她也是毫不遮掩的震惊之色,他的嘴唇抖了抖,愈发苍白了些。
虽然战场上也见到过、听到过杀死人的事情,但,那不一样。
战场杀敌,杀的是敌人。
青苹的事情,他尚能自欺欺人地说,是她自己撞的。
可是蓝蕊……
那蓝蕊,是霍容与母亲身边的得力人。是个活生生的从苏国公府来到了敬王府的大丫鬟。他小时候,甚至还被她抱过。他还记得,那个女人有着温和的笑容。会柔声细语地说,二少爷,奴婢这里有糖果,你要不要吃?
就这么一个柔和的人,说没就没了。他难以接受。
秦楚青见霍玉鸣的情形着实不太好,凑着他发愣的功夫,扬手在他颈后劈了下。然后扶住他,唤来莫天,将霍玉鸣扶上了车子。
然后,她也懒得多管那些个繁文缛节了,直接也上了车子,吩咐莫天赶紧回府。
——蓝蕊的事情,就连卧病在床的霍玉鸣都听到了消息,周地他们那边断然不会没有收获。她需得赶紧回去,尽快了解多点事情。
最起码,在霍玉鸣醒之前,要弄清楚大概的前因后果。
一进大门,秦楚青就询问周地和莫玄的下落。得知两人早已回了府,正在她的院子外头候着的时候,秦楚青的神色愈发凝肃了几分。
因为她知晓,这两个人轻易不去内院之中。若是有重要的事情,两人一般会候在门口,一见到她,便急急地禀与她听。
如果专程去了内院,又在她院子外头专门候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们知道了极其重要的事情,必须单独悄悄地说与她听。
莫天扶了依然浑身瘫软的霍玉鸣下了车,唤了两个侍卫来帮忙抬了他进去。秦楚青吩咐莫天跟过去,一直守着霍玉鸣直到他醒来,然后再过来回禀。
待到莫天应下跟过去后,秦楚青就上了轿子,吩咐婆子快行,赶紧回到自己的院子。
谁知还没到院门处,抬轿子的婆子就与她说道:“太太,您院门口有好几位体面人在等着。好像是几位老姨娘。”
老姨娘,便是说的霍容与的父亲、先敬王爷的妾侍了。
秦楚青没料到这个时候竟会遇到这些人。想要命人撤离,却也来不及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不远处响起了几人的笑言声。
“哎呀,可算是等到人了。幸好刚才没回去,不然的话,可是要错过去了。”
“可不是。得亏了多等会儿。”
秦楚青心知这个时候骤然返回去反倒是让人生疑。只能按捺下满腹的心事,下了轿子走了过去,与几人打了个照面,笑问道:“今日出门去了,不知你们过来,着实抱歉。”
有位身穿秋香色绣银丝云纹的老姨娘笑着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我们也是闲来没事过来看看你。”
另一位则说道:“听说贵府有喜事,我们就想着过来与你道个贺。”
又有一位不轻不重地推了她一把,道:“甚么叫‘贵府’?如今王妃可是咱们府里的了。说伯府的时候,可不带用这个说法的。”
秦楚青还未开口,三个人已经嬉笑作了一团。
如今她们已经年近四旬,这般笑闹着本不合时宜。偏偏她们这样顽笑着,竟也如娇俏女儿们一般,让这里硬生生出现了几分活泼的感觉。
秦楚青见状,仔细看了看几人的容貌,即便是现在,依然是十分出众。不禁感叹,想来这几位年轻的时候也是极其美貌的。
若是她不知这几人是谁,或许就会觉得这是毫无心机的惯爱顽笑的女子。偏偏她知道了她们都是府里的老姨娘,且这些老姨娘素来都是住在西侧院、和苏晚华十几年来都关系不错的。
故而虽然面上带了笑意,心里到底是提防的。
秦楚青就算是明白了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依然故作不知,问道;“不知你们此次前来,到底是为了甚么?”
穿了秋香色衣裳的那位便笑说道;“听说伯府的二少爷如今要去从军了?”
秦楚青跟着笑,只是话语却全然和那笑意不符,“弟弟他从军之事不过才几个时辰而已,你们就已经知道了,着实不易。”
几个老姨娘都听出了她话语里的讽刺意味。
有个圆脸杏眼的就笑说道:“王妃不必如此防着我们。不过也是一群倚靠着旁人才能过活的可怜人罢了,王妃能体谅我们,平日里稍微照看着些,我们便感激不尽了。”说着,她从手上撸下了个镯子,“这是送与令弟的。知道得晚,没甚好作为贺礼的。给他当个玩具罢。”
通透的翡翠镯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只是秦正阳是个男孩子,平日里就算是长辈赐物,也多是给些银锞子金锞子或是玉坠玉牌之类。这种东西送与他,哪就得用了?
谁知随了这个老姨娘的行动后,几位姨娘俱都开始纷纷往秦楚青的手里塞东西。有给金链子的,有给金手钏的。除了一个送出如意结的还算是过得去的外,其余的一看便知不像是送与秦正阳的。
秦楚青看着她们虚情假意的模样,就没了兴致。令人好生尽数收下后,就将几人打发走了。
一转眼,看见先前就站在院门处的陈妈妈走了过来。
看看旁边的路,那几个人已经走远了,秦楚青顺手就将装了那几样东西的匣子塞到了陈妈妈的怀里。
“都送回去。一个也不留。”若不是因着有急事要赶紧将她们打发走,她真的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陈妈妈本是过来想劝一劝秦楚青的。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听清之后,不由大喜。当即应了下来。
确认那些人已经走远,又见自己院子里的人从院门处渐渐散去,秦楚青驻足在院门处轻声唤了几声,周地和莫玄这才从院外的角落里现出身形。
莫玄素来寡言面容沉静,此时看去,又比平日里更为阴沉了许多。周地平日里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个时候,却是十分少见地面容紧绷,眼神里甚至透出一分阴鸷来。
秦楚青本就知道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是这副模样。顿时心下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
三人走到开阔之处的中央,确认无论哪里来人,三人都必然能够留意到了,秦楚青方才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有消息了?”
周地的脸色难看地可怕。他迈步上前正要说话,被莫玄横手挡了一下。
莫玄看了看周地的模样,叹道:“我来罢。”
他稍稍停了一瞬,说道:“今日何妈妈在外胡言乱语。我们二人细细打探过她说过的所有话后,从中听出一个地名,就去打探了下。那是蓝蕊先前住过的居所。因着那里早已换了好些人住,我们就凑着无人的时候潜进去稍微寻觅了下。”
这个时候,周地等不及了。
他嫌莫玄慢吞吞说了无关的话语太多,就继续接道:“当年蓝蕊曾经教过主子在树下埋藏重要物品的游戏。主子有些印象,曾与我们提起过几句。我们就在那院子里的大树下寻觅了番,没料到竟有收获。”
周地说着,就从怀里拿出来了个铁质的小匣子。打开来,里面还有个木匣子。再打开,里面躺着一封信。
纸张已然泛黄,看上去年代久远。
莫玄将那信双手捧了过来。秦楚青狐疑地将它接过,小心地拿出里面的信纸,展开。
信纸上,并没有字。只有两幅画。
左面一副是个镜子,镜子上画了两个大大的横线,像是把它用力涂掉一般。右面,是一只大鸟,看样子,是大雁无疑。
秦楚青初初有些不解。但将这‘镜’字和‘雁’字细细琢磨了一番后,心里顿时冒出一个念头来。
这个想法来得又快又急,极度的惊愕之下,她竟是有些承受不住。腿脚一晃,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倚靠到了院门旁。
“这——难道是——”
“八成是了。”周地的眉目间一片郁色,沉沉说道。
秦楚青突然觉得手中薄薄的纸章有千钧重。
镜,分明就是说敬。雁,恐怕就是说的燕。
至于那两个横线,既是否定那‘镜’,也是在指‘二’这个字。
前后关联一想,饶是镇定冷静如秦楚青,脊背上也不由透出了一层冷汗。
……霍玉鸣的身世,怕是有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