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天色不早了,陈懂有些担心萧则的身体,这已经好久没睡踏实过了,便道:“陛下,天色已晚,就寝吧,便是不想睡,躺着养养神也好。”这话也就陈懂敢说了。
自打明贤皇后薨世,圣人就没有子时之前就过寝,哪怕没有折子批阅,也一个人愣愣地望着窗外发呆。
这书房的窗子啊就没再关过。
劝完见圣人依然没有要睡的心思,陈懂那叫一个惆怅,圣人啊,您总不能不睡觉吧。
想了想,他再次开口:“奴婢听说婉嫔娘娘这两日又新学了首曲子,陛下可要听听。”
萧则转头睨了他一眼,他赶紧解释:“奴婢真是听说。”
“罢了罢了。”萧则摆摆手,“安歇吧。”
陈懂心一喜,忙不迭地着人收拾。
忙乎了半晌,看着萧则躺下,陈懂才彻底松了口气,嘱咐好内侍守夜,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好几遍,他才退下。
说起来混到他这个高度,很多事已经不需要亲力亲为了,只偶尔伴在圣人身边便是。但自打圣人病了之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日夜忧心才时时伴在一边。
如今这宫里啊,也只有他敢劝几句。
若是明贤皇后还在就好了,陈懂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往自己住处走去。
这个夜晚很冷,萧则惊了梦,突然从床上坐起,直通通的。守夜的内侍忙跪在地上,试探道:“陛下?”
“更衣。”萧则目光沉沉。
守夜内侍不比陈懂,什么也不敢多问,只依令行事。
萧则匆匆忙忙穿了衣服,出门便直步往长寿宫而去。他脚步极快,身后的宫人跟得直踉跄,只能看见前头的引路灯,灯火跳动,明明暗暗。
宫人匆忙之下,穿得不多,且半夜天寒,一个个冻得直哆嗦,仿佛呼出的气体都凝结成冰。
这样疾走了半晌,宫人才恍然想起,其实不用走路,圣人可以乘坐御辇。可是现在提是不是太晚了?他抬头瞄了瞄前头疾行的圣人,双唇就仿佛黏住一般,怎么也张不开。
圣人……似乎并不想要乘坐御辇,也不想惊动更多人。
身为圣人身边的内侍,这点子眼色还是有的,他低头拢了拢袖口,脚步加快,跟上前头的圣人。
萧则一气脚步不停,一直到走到长寿宫门口才停下脚步。
整个长寿宫昏暗一片,预示着里头的人早已安睡。
守夜内侍疾走几步上前,轻声问道:“圣人,可要通传?”
萧则急喘了口气,平复半晌,目光盯着长寿宫幽幽瞅了几眼,突然转回身,“回吧。”
咦!
内侍有些呆,圣人是在闹玩么?
折腾这一路,萧则回去后脸色就有些不好,内侍很担忧他的身体,“圣人,召太医来瞧瞧吧。”
“不用。”萧则摇摇头,“我的身体我知道,没事。”
他低头揉着袖口,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是出神,过了会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去把铜镜拿来。”
“是。”内侍急忙递过来一块铜镜,双手捧着送到萧则面前。
萧则低头,看过去,昏黄的铜镜里映出一个人影,消瘦干枯,眼睛极大,却显得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精气神。
他伸手抚了抚眼角的纹路,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清脆的话语,“我的阿则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郎君。”
萧则身体蓦地一抖,像是被惊到一般,猛地一抬手将铜镜打翻,惊慌道:“拿走,快拿走。”不不不,那不是他,不是他,他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郎君。
宫人们跪了一地,有人、有灯光,但萧则却仿佛身处地狱,孤独而又绝望。
他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绝望地几乎要窒息。
阿泷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她死了!
萧则瞳孔蓦地放大,只觉胸口一痛,紧接着喉咙猩甜……他死死咬着牙,将口中的猩甜咽下,然后拿被子盖住自己,缓缓开口,声音似乎没了气力,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你们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