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窗,她清晰地看见他的轮廓,宽肩窄腰,一只手伸过来,似是渴望着她的出现。
禾生下意识伸出手,刚触到窗纱,忽地回过神,低头泣道:“你还来作甚。”
沈灏着急,以为她又伤心了,忙道:“白天是我不对,一时昏了脑子,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你莫往心里去。”
她如此刻薄地待他,他竟然还念着她!禾生低下头,越发自责,嗫嚅:“不,你没有错……”
她背过身,靠着窗,娇小的身影映在窗纱上,他摩挲着手指,仿佛这样,就能抱住她。
隔着薄薄一层纱,两人相对无言。
院子里的花树在风中簌簌地响,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飘散,皎洁月光在他肩头流转,将他的情意照得通透。
“阿生,我说过,这辈子就认你一个。不管你爱不爱我,我反正是要爱你的。”
禾生擤擤鼻,闷着嗓子怯怯道:“我是白眼狼,养不熟的。”
沈灏的心都要被揉碎了,“我就喜欢养白眼狼,一辈子熟不了也没事。”
禾生咬唇,努力抑制嘴角的笑意,一张脸又哭又笑的。
明明就是她有错在先,他为何又要跑来哄她,他平时那么好面子,为何要给她认错。
他这么温柔,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离开,现在好了,她更加舍不得走了。
口是心非地嚷一句:“讨厌。”
娇娇的,带着怨气,软糯糯的调子,他听在耳里,舒服极了。
“你再多骂我两句。”只要话说开,隔阂也就没了,反正他喜欢听她骂。
禾生耳根羞红,捂住脸,脸颊烫烫的。
她不说话,他有些担心,莫不是又生气了?急忙道:“阿生?”
“嗯?”
沈灏长吁一口气,她肯回他就好,最怕她不搭理他了。
月亮圆圆,像她口中曾说的大饼,沈灏回头,扒拉着将脸贴过去,想要离她更近。
“阿生,我饿了,晚上还没吃饭。”
禾生一惊,踢踢脚趾头,“你为什么不吃?”
沈灏笑:“因为想你。”
禾生撅嘴,止住心里头的甜意,弱弱道:“我屋里有些糕点,要不要吃?”
沈灏高兴:“好啊。”
她终于肯见他了!
欢悦的劲头还未过去,窗棂撑起,她打开一条缝,伸出手,从底下将一盘点头递出去。
沈灏皱了皱眉,窗户缝隙这么小,又开在下方,他看不见她的脸。
想着便要去抬高窗杆,禾生不让,喊:“不许弄!”
他便乖乖地,不敢动了。
傻瓜。禾生哼了声,“你快接过去,我拿得手酸。”
她晃着白嫩小手,沈灏赶紧过去接。
却不急着接点心,而是按着她的手,以解相思之情。
一截子皓腕,又滑又细,恨不得俯身亲亲,怕吓着她,只能轻轻抚摸,眼巴巴地瞅着。
禾生被他扼住了手,急急地往回扯,他不放,央道:“阿生,让我摸摸手,就一会。”
她果然不挣扎了。
沈灏一点点捏着她的手指,动作轻轻柔柔,像是在赏析什么世间宝物。
禾生觉得痒,手指止不住地回缩,想着他深更半夜来看望她,复又忍住了,颤着声道:“王爷,早点回去吧,明日还要上朝呢。”
沈灏犟着脖子,哼唧一句:“我不困。”他想起什么,张嘴问:“你困吗?”
禾生沉默半晌,明明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话到嘴边,却变了样:“……还好。”
沈灏欢欢喜喜地捧她手往怀里蹭:“那我们再说会子话。”
禾生没应答。
扯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话题又牵到白日的事情上来。
有些事情,他从前没有想过。
今日她这么一闹,他倒想清楚了。
以前总以为权力才是值得男人追求的东西,哪怕耗尽心血,也要得到那位极人权的宝座。
不可否认,他刚遇到禾生时,确实起过一些念头,例如他终于可以有子嗣了,有了子嗣,他便能离皇位更近。
但后来,慢慢地,他发现自己变了。
本来混杂的感情渐渐变得纯粹,他想,就算是阿生不给他生孩子,他也要和她过一辈子。
换做以前,圣人在延福宫与他说那一番话,他定是高兴的,这代表圣人想要换太子了,而他,很有可能得到圣人的青睐,成为继太子。
但是现在,他压根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
这都是因为她。
沈灏小心翼翼问她:“阿生,若是我不做王爷了,只是个普通老百姓,你还会愿意跟着我吗?”
禾生紧张起来,刚才一腔甜言蜜语,差点将她的头冲昏。她不能动摇!
“无论你是王爷还是百姓,我都不愿意了。”
沈灏哼一声,“我不相信。”
禾生趁他不备,蓦地缩回手,将窗户一关,从窗边跑开。
沈灏拍窗,见她没有反应,又跑去拍门。
禾生用尽力气吼他:“你再不走,我就叫人来了!”
他无动于衷。
禾生急了,喊;“我要生气了!”
沈灏一慌,哄她:“阿生,我走便是,你不要动气。”
他走出两步,复又折返,对门里喊道:“阿生,无论怎样,我都要跟你在一起。你记着,哪怕世间万物都变了,我对你的心,永远不变。今日你先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禾生抽泣,将头埋进被子里。
次日,朝堂结束后,卫二老爷兴致高昂,不怕死地,揽住了沈灏的轿子。
他都听说了,那个小贱人搬出王府,回了自己家,哼,就说了嘛,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挑明了,谁都嫌丢脸!
沈灏见是他,不耐烦地命人掀起帘子,款款走到卫二老爷跟前。
卫二老爷得意道:“王爷,这段日子感谢你对我家儿媳妇的照顾,明儿得了空,我定备份大礼,往府上送去。”
沈灏握紧拳头,“滚开。”
卫二老爷现在的胆儿肥得很,既然卫家不求在圣人手下谋前途,他还怕什么!继续道:“还有,听说我儿媳妇回娘家了,她是卫家人,过几天我自是要把她接回卫家的,以后就不劳烦王爷操心了。”
沈灏松开手,眯了眯眼,轻描淡写道:“哦,是吗?”
卫二老爷点头,“当然得接回去。”
沈灏冷笑一声,忽地从旁边侍卫身上抽出一把剑,空气中哗啦啦地甩了几下,而后搁在卫二老爷脖子上,道:“你若敢去姚家打扰她,我定让你全家不得好死。”
卫二老爷一怔,身上朝服被划得稀烂,零散地掉落一地。
抬头,平陵王府的轿子早已远走。卫二老爷咽了咽,抖着手摸一把额头,全是汗。
软轿并未径直出宫,在延福宫外的紫大门停下,沈灏出轿,准备面圣。
禾生的事情,他一定要向圣人再争取争取。
哪想,宫人刚进去传话,李福全便带着圣人的口谕走了出来。
圣人不肯见他。
沈灏失落,拎袖转身离去。
李福全有些不忍心,喊住了他,“王爷。”
沈灏回头,不明就里。
李福全叹一声,将沈灏请到角落。
“王爷,你何不去见见德妃娘娘,娘娘聪颖贤惠,定能给王爷出出法子。”
他七岁进宫,十一岁起伺候圣人,圣人的心思,他多多少少能揣测一二。他是从小看着二殿下长大的,这么多皇子公主里,他对二殿下最有好感。
倒不是投机取巧什么的,而是因为二殿下从小行得端做得正,无论做什么,都追求完美。依圣人现在的心意,指不定二殿下以后就是新君王了。
沈灏犹豫,他不是没想过去见母妃,只是怕母妃因为禾生的身份,对她产生隔阂,越是求越是不肯帮。
婆媳自古两全,这个道理他懂的。
李福全不再劝,“王爷自己有主意便行。”
有些话,他不方便说,但德妃却是可以说的。举目后宫,也就只有德妃是个最心眼清明的人了。
过了延福宫,冗长的宫道,行至一半,沈灏忽地喊停,调转头,决定还是去找德妃。
德妃在宫里喝茶,见他来了,放下盏杯,别过脸,有些生气。
沈灏道:“见过母妃。”
德妃挥袖,板着脸:“你何曾将我这个母妃放在心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来找我,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说的是禾生的二嫁子身份了。
沈灏单膝跪着,不敢起身,解释:“我怕母妃知道了,心里头不高兴。”
德妃愤愤道:“难道我现在就高兴了?”
沈灏扯扯嘴角,“都是儿子的错,母妃要打要罚,儿子半点怨言都没有。”
僵了许久,德妃终归心疼自己儿子,转过脸,扶他坐好。
“我高不高兴其实无所谓,重要的是你喜欢便行。只要她一心一意向着你,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沈灏拉住德妃袖子,央求:“母妃,您帮帮我。”
德妃长叹一口气,造孽啊!
昨天禾生回府他夜半追人的事情,她早有所耳闻。
沈灏的性子,她这个做亲娘的,了解得很。若是这件事不能得到圆满解决,他与圣人,父子俩间的心结便会结下,搞不好,一置气,连王爷也不做了。
哎!哎!哎!
德妃沉思片刻,道:“这几天先不要急,待风头过去了,你去找景宁王妃,她与禾生关系好,这个忙肯定愿意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