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姐姐可要我搭把手?”他问的是真心诚意。
树上的脸蒙在糊到脸上的衣摆里,声音含混,回答的叫一个勉为其难。
“……也好。”
左阳是十分真诚的想帮忙的,他站在大石头上,抓住那人的脚腕可劲儿往上托,可他个子也不高力气更是小,艰难的用力将那人这条腿托起来。
那红衣女子伸手抓住了树干,用力一攀,总算是跟个树袋熊似的扒住了树枝,跳了下来。可树干上那些雪水也被她衣服蹭的一干二净。
“何总管?”惠安走进门来。左阳转过头去看向长公主,愣了一下。
哎?这……这个小儿麻痹,是那个姑姑?那个干娘?
他转过脸来,第一次正面见到了北千秋。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整理好衣服,哪里还有刚刚的狼狈样子,深红衣裳板正的就跟没爬过树似的,外头罩了一件白色暗金纹绒袄,一圈兔毛围着白皙的脸庞,瘦瘦小小的。
黑发如云,淡眉薄唇,细眼琼鼻,满面惫懒,嘴唇微微发白,鼻翼两侧洒了点几不可见的雀斑,整张脸上素的有几分冷淡,瞳孔颜色是惊人的浅色,浅的犹如淡色琥珀,反倒让那瞳仁衬得极为明显。
置身事外,浑不在意。这是左阳脑中唯一能想起的词。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来,落在她披散的长发上,转瞬化开,将那头发沾湿。
她琥珀瞳孔朝左阳看来,满是百无聊赖的样子,被那面容凝视着,他丝毫没法跟外头的传言联系在一起。
“你多大了。”左阳忍不住开口问道。
惠安皱眉就要上来制止他的无礼,北千秋答道:“大概比你大个六岁七岁左右吧。”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看向了惠安:“我知道你找我干嘛,我才懒得管你们的破事儿,找伯琅告状去,让他管。”
“要是顺帝能有精力有能力管这等事儿,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惠安甚少进行这样单刀直入的对话。
“哼,指不定跟我太后一伙,哪天将你们左家拉下水,左安明如今掌控西北军权大半,驻守凉州,你在长安也风头胜的很,不被太后盯上就怪了。”北千秋跳下那块大石,一身红衣飘荡,无奈无谓的说道:“长公主咱们天天在宫里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前一段时间没少在伯琅面前谏我,现在反过头来找我求助,难道不好笑么?”
惠安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北千秋过去私谈。左阳远远的看着,不知道两个女人之间拿了怎样的事情作为筹码,北千秋最终还是点了头,她没再往左阳这里多看一眼,也没有再和左阳说一句话。
反倒是左阳远远的坐在那里,痴愣愣的望着那个红色身影,看着她那张冷淡的面容上不时浮现出了种种有趣的表情。终于北千秋似乎对惠安提起了左阳:“你家那个三小子,会做饭不?”
惠安愣了一下:“他这几年都随着父亲在军营长大,虽不喜武艺,却很会照顾自己,行军在外做饭必定是不成问题的。”
北千秋似乎知道这点就满意了:“恩,你这儿子养的倒是不错。”她从惠安那里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自然也容易说能在宫内保下左阳的安全,惠安长公主也松了一口气。
本对着宫内可能遭遇的事情感觉到几分恐惧的左阳,不知怎么的也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宫里有这样一个人啊,她深红色的身影走远了,衣摆摇晃着扫过地面的积雪,走过那落满雪的长廊,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白色里。
惠安与付嬷嬷几个往门外走去,左阳环顾四周,才发现在刚刚北千秋在的那个棵树上,坐着一个蓝色裙子的八|九岁小姑娘,大冬天的光着两只脚,裙摆下头甚至连条长裤也没穿,脚腕冻得发红,她机敏的瞳孔也看见了左阳,一下从树上跳下去,就跟只猫一样踏过满是雪的屋檐,消失在另一棵树后。
啊……这才是那个小姑娘么?
就这种住着鬼屋一样的院子、养着神经病一样的小姑娘,自己还爱好爬树的人——是那个蛊惑圣上、肆意张狂挥金如土的内司女官?!
左阳心安了不少,他想着果然人民群众的谣言都是不可信的,这位内司女官还是很平常的一个女人啊。
可当几日后,他在宫内再遇到这位的时候,却差点倒抽了一口冷气。
左阳真的没认出来,顺帝书房里毫不顾忌卧在美人榻上的人,是那个眉眼冷淡言语随意的北千秋。
他跟顺帝行过礼,就没把目光从美人榻上的身影上移开,浓烈香气的烟云从香炉上荡开,北千秋一身艳的灼眼的红裙,手拈着一柄白玉烟杆躺在榻上,黑发挽成斜髻不缀珠玉单绑红色发带,耳边晃动的金坠儿点亮了一片香腮,脸上的雀斑被薄粉所遮,红唇轻抿烟嘴,两道眉张扬到斜飞入鬓,瞳孔直直盯着左阳,带着压迫与直入人心的气势——
那张平凡的面容,被妆点出震慑他人的气魄与容姿。
还是娘说得对——女人化妆前后就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