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对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不是把话挑明,就是会比以往更体贴地善待洛扬。
——这些结论,是她与高进共同得出来的,与他共同享用的那一餐的后半段时间,他们不想彼此尴尬,便说起了俞仲尧和章洛扬,说了很多。
在高进看来,洛扬对俞仲尧,未必一丝情意也无,只是不自知罢了。她那时听了,嘴里说他就会向着三爷说话,心里则是希望他的话成真。
最好的事,莫过于两情相悦。
她希望洛扬能够得到这样的际遇。
那边的章洛扬闷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叹了口气,没等好友再问,把一番谈话捡着要紧的复述了一遍。
末了,她语气愈发低落,“我没精打采的,是因为我一直都没个自己的主见,他说什么我就答应什么,唉……”
沈云荞听到这儿,心说俞仲尧哪儿是个人啊?分明就是修炼成精的狐狸嘛。
那样的言语,缜密、周到,不给对方一丝难堪窘迫,也没给自己就此与对方擦身而过的余地。
别说洛扬了,换了谁能不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这是早就想好了,还是当场做了定夺?
想远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洛扬要是跟那只狐狸走到一起,还不被他吃得死死的啊?——也是瞎担心,他对洛扬算是做到一定地步了。
地位在那儿摆着呢,完全可以直接一句“我要娶你,你乖乖等着跟我拜堂”了事。但他没有那么做,言语是很耐心很委婉的,没有一丁点儿仗势欺人的意思。只有足够的看重、尊重,才会压抑自己的情绪做到不急切、不莽撞。
“这事儿吧,”沈云荞斟酌良久的结论是,“我看行。”
章洛扬翻身向里,“他说不着急,又没说定哪天给他答复。我也不用着急。”
沈云荞没忍住,笑出声来,“你是不用着急,我只担心三爷急得吐血。”
“不会的,他从来不食言。要是着急,也不会那么说了。”
居然是这么信任俞仲尧。沈云荞觉得,这件事好像已经成了一半。
将至戌时,大雨停了,气氛恢复成往常的静谧。
翌日上午,阿行过来了一趟,是告诉章洛扬,她要的东西已经送到了厨房。
章洛扬听了喜上眉梢。
今日可是云荞的生日,什么都不需想,好好儿地给她庆祝生辰才是正理。她带着珊瑚、芙蓉去了厨房,路上想到了高进,问珊瑚他在忙什么。
“不知道呢。”珊瑚道,“从早间就没看到高大人。”
是不是亲自去给云荞筹备生辰礼物了?
章洛扬请厨房帮忙,备了四桌丰盛的菜肴,一桌送去俞仲尧房里,他可以唤上阿行高进一起用饭,一桌她和云荞享用,第三桌是给珊瑚等四个丫鬟的,再有一桌则是留给厨房里的人们。
这样一来,气氛热热闹闹的,云荞才不会因为在异乡过生辰而失落。
事情也如她所愿,几个丫鬟、厨房里的人都是高高兴兴的,偏偏俞仲尧半路也下了大船,乘小船离开,听说是去附近的岸上办点儿事情。
晚餐上桌的时候,他和高进都没回来。
俞仲尧不回来没关系,但是高进在这样的日子都不露面的话,云荞总会有点儿不好过吧?
她心里着急,面上还是欢欢喜喜的,落座之前,先把特地给沈云荞做的两套漂亮的衣物当面送上。
“又有新衣服穿了!”沈云荞喜滋滋的,“再给我个红包,今日就跟过年一样了。”
章洛扬失笑,由着她胡说,“快坐下吃饭。”
“嗯,我早就急得不行了。”沈云荞将衣服好生收起来,快步到了桌前,对连翘、落翘道,“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和章大小姐要喝点儿酒,你们和珊瑚、芙蓉给我们备一壶酒就回去,怎么高兴怎么来,难得清闲一天。”说着摸出几块三岁的银子,笑盈盈的道,“我知道你们得空也会喝点儿酒,只是要去厨房里买,今日这酒钱我出了,拿着!”
丫鬟连忙道谢,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备好酒,这才退下。
章洛扬斟了两杯酒,一杯送到沈云荞手边,“以前你让我陪你喝酒,我总是不答应,今日不会了。”她怎么都觉得云荞心里不大高兴,自己若是多问反而添堵,便有意哄好友高兴一些。
沈云荞自心底笑了起来,“那可说好了,你要舍命陪君子。我可不是三爷,我喝闷酒会哭鼻子的啊。”
章洛扬胡乱应了一声,想起的是第一次沾酒,就是俞仲尧的主意。以为可以不当回事,可是他有些话说出来,她真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看待他了。想到或提起他,总是有些不自在。
两女孩一面说着小时候一起经历的一些趣事,一面吃菜,不时地喝一杯酒。
章洛扬真怕沈云荞喝醉了伤感落泪,一直是一杯不落地陪着。到了中途,不觉得自己哪儿不舒坦,心里反倒敞亮了不少,便放下心来。
就这样,两个人不知不觉地消灭了一壶酒。
沈云荞的神色慵懒,透着满足,“我们家小呆子是真的长大了,这一整天都哄着我高兴。我也真的特别高兴。”她站起身来,“我把你送回房,告诉阿行帮你盯着点儿不三不四的人,回来就睡了,乏了。”
“不用送。”章洛扬随之起身,“我就住在你隔壁,才几步路。”
“走吧,越来越不听话了。”沈云荞敲了敲她的额头,携了她手臂,“你第一次喝酒,我不把你安排好,怎么能放心呢?”
章洛扬也就由着她。回到房里和衣躺在床上,摆摆手,“放心了吧?”
沈云荞出门去,找到阿行说了说情况,阿行满口答应下来,她这才回房歇下。她一整日都是一面由衷的高兴,一面窝火。
高兴的是洛扬为自己忙忙碌碌,和厨房里的人说说笑笑,已非往日害怕与人接触的做派。她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小妹妹长大懂事一样的愉悦。
窝火的是高进。高进前几日问过她的生辰,说是为了要给她和洛扬弄路引,她告诉他了。他呢?自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就算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也该有句场面话吧?便是没空,也可以让人传句话吧?
最要紧的是,他去做什么了?昨夜一场大雨,水势涨高,影响不了大船,但是他们出门乘坐的小船到了水流湍急之处,必是不易前行,甚至于,会翻船遇难。
三爷也是,这样的情形下,把他打发出去不说,自己居然也跑出去了,就不怕洛扬担心?真当洛扬是个懵懂的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孩儿么?难为洛扬那么关心他,还让他少喝酒,这倒好,不喝酒了,玩儿命去了。
两个混账东西!她翻了个身,恶狠狠地腹诽着,奇怪自己和洛扬怎么就遇到了这样两个不省心的。
**
章洛扬的确是乏了,把薄被揉成一团抱在怀里,想睡觉。
恍惚间,开始记挂俞仲尧和高进。
怎么还不回来?有些反常。
该不是小船落水而他们……
她呼一下坐起来,跳到地上,径自出门,去往俞仲尧的房间。她要看看他回没回来。
到了他门外,才意识到自己抱着薄被就出来了,腾出一手,摸了摸发髻,还好,没乱。
阿行闻声出门,看着她,眼里有笑意,神色温和地道:“去房里等等吧?三爷是去找高大人了。”
章洛扬有点儿囧,自知这样子是挺可笑的,连忙点头,快步进门了。
进门之后,她看到饭桌上的饭菜已经冷透了。
白给他做了。
他小厮又跑到哪儿去了?也不知道让人把饭菜撤下。
她嘀咕着,坐到一把太师椅上,还是乏。她很担心自己在这儿睡着,但一想阿行说的话,不由疑心高进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她应该等等,问清楚了心里才踏实。
云荞未必会和高进走到一起,但他们以前是朋友,这是改不了的。
她正襟危坐,等了一会儿,实在是撑不住了,向后倚着椅背,微微侧身,抱着薄被闭上眼睛。
就养养神,千万不能睡着。
可是,睡着了也没关系的。俞仲尧不是别人,要是换个人,她也不会找过来了。
她一遍一遍地跟自己较劲,不多时,沉沉睡去。
**
俞仲尧回来的时候,已是亥时。
听阿行说她在房里等他,心头一暖,迈步进门。
映入眼帘的是她的睡颜。
他走到她近前,俯身笑看着她,闻到了酒味。
俞仲尧皱眉。不让他喝酒,她自己却喝上了,这是谁家的道理?
不学好。
之后就看到了她搂在怀里的薄被,也不嫌热。
“洛扬?”他唤她。
章洛扬没反应。
喝多了?
他拍拍她的脸,“洛扬?”
章洛扬咕哝一声,皱了皱眉,继续睡。
俞仲尧服了。看她这么睡着都难受,他瞥了一眼躺椅,再次唤她,没得到回应,径自弯腰,要将她抱着的薄被抽出来。
只是没想到,薄被好像是她要看守着的宝贝一样,不肯撒手。
俞仲尧放弃,把她抱起来。
许是悬空的感觉所致,她不安地扬起手臂,在空中挥了挥,碰到他身形,应该是不安消散了,蹙起的柳眉舒展开来。
之后,她的手臂环住了他。
把他当成被子抱着。
感觉能一样?他挑了挑眉,又笑。
俯身将她安置在躺椅上的时候,他顺势将她另一臂拥着的薄被丢到一边,打算过一阵子给她盖在身上。看起来,她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了,船将行至山间,夜风很凉。
她臂弯空下来,划拉两下,将离她最近的他勾住。
这叫什么毛病?
“洛扬。”俞仲尧被她弄得有点儿狼狈,起不得身,一手撑住躺椅,另一手将她还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拿开。
两次都不行。他停下来,因为发现自己此刻离她容颜是这样的近。
她睡相很像他小时候养过的大白猫。
他抬起手,迟疑片刻,轻轻抚了抚她的鬓角,缓缓游转,指尖流连在她的脸颊、唇边。
“你再不放开,我不会再让你斟酌。我当你答应了。”
与其说是跟这小醉猫说的,不如说是在让自己决定。
这要是没个人看着管着她,时不时来这么一出……一想就已经气饱了。
他加了一句:“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