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大人走了,这场比试也正式落了幕,因为安然的厚道,北派的厨子虽说败了,终是保住了最后的体面,而且,安然最后那一番话,也让这些人羞愧之余开始反省,是啊,北菜如此多的绝活,如此精湛的技艺,若不是他们北派的厨子不思进取,哪会让南派压过去,都琢磨着回去好好研究研究手艺,于是也都走了。
看热闹的南派厨子也让高炳义给劝了回去,一时富春居就剩下几位先生跟钱弘冯继两位东家,还有那个要跟安然比试的小子。
安然看了眼那小家伙:“你还想跟我比吗?”
那小家伙一拨楞脑袋:“为什么不比?”
冯继急的直跺脚:“你这小子真是魔怔了,就凭你那点儿手艺,跟安姑娘比啥啊?”
小家伙眼珠子转了转,却道:“漂亮姐姐,俺年纪小,就是汇泉阁打杂的小伙计儿,没学几天厨,如果这道汤俺做的能入姐姐的眼,姐姐就应俺一件事咋样?”
安然愣了愣,不明白这小子打什么主意呢。
梅先生却道:“小家伙好大的口气,需知这道汤看着简单,可不易做。”
小家伙点点头:“俺知道不好做,但俺想试试。”
孙先生笑道:“就让他试试吧,敢伸手就是好样儿的。”
小家伙眼睛一亮,冲两位先生一鞠躬:“顺子谢两位老先生了。”说着挽起手,先在旁边的盆里细细洗干净的手,便开始做了起来,洗乌鱼钱,汆水,撕片……竟跟安然的手法一般无二,要说差别就是在火候跟菜形上差一些,以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来说,已经非常了得了。
就连冯继这个东家都惊呆了,不明白自己馆子里一个打杂的小伙计,怎么就有这般手艺。
成菜安然仍然请孙先生品尝,孙先生照旧吃了三口,点点头:“虽不如姑娘做的滋味妙绝,却也说的过去。”
说着,看向小家伙:“你怎会做这道汤?”
那小子却低下头:“这是俺爹教的,是俺爷爷的绝活,只可惜俺爷爷死的早,俺爹没学得爷爷的本事,就连这道俺爷爷的绝活儿都没学成,传给俺的时候,俺也只能做成这样了。”
孙先生一愣:“你可是姓崔?”
小家伙点点头:“老先生怎么知道的?”
在场的人此时也都明白了,这个半截钻出来搅局的小子,就是孙先生说的,当年那位在御宴上烹制这道汤的御厨崔小顺,怪不得这小子叫顺子呢,估摸是他娘指着他爷爷叫的,是希望他能继承爷爷的手艺,不禁叹息造化弄人,一代御厨的孙子,竟然流落到汇泉阁当打杂的伙计。
安然道:“你想让姐姐答应你什么?”
顺子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顺子想姐姐答应收顺子当徒弟,俺打小就想跟爷爷一样,当个厨子,俺娘就说想跟爷爷一样,就得拜个比爷爷还要厉害的师傅才行,姐姐是俺见过最厉害的厨子了,您收俺当徒弟吧。”
见安然没点头,不禁有些着急:“姐姐刚可都答应了,不能因为俺小就反悔。”
狗子一叉腰:“嘿,还来个跟俺抢师傅的,我说你,你就是要拜师傅,也在我之下知不知道?”
顺子倒也机灵,忙喊了一声:“师兄。”周围几个人都撑不住笑了出来。
安然却为难的看向冯继,这南北的厨子刚好了一些,她可不想因为收个徒弟,又做下仇,虽说这小子没正经拜师傅,却是汇泉阁的伙计,若自己收了他却不妥。
冯继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忙道:“姑娘刚说的是,都是厨子何分南北,姑娘这份胸襟,在下敬佩非常,也不瞒姑娘,我们齐州的八大馆子也实在没法儿子,才被拉入这场南北之争中,韩子章排除异己,鼓动齐州的北派厨子跟南派相争,还私下里警告我等,不许雇佣南派厨子,虽说富春居卖的是南菜,可我汇泉阁先头也有两个南派的厨子,作为东家我们都想雇南派的厨子,就像姑娘说的,北派虽绝活多,却有不少失传了,便没失传的,也绝少人能做的地道,倒是南菜变化多样精益求精,颇受食客喜欢,再说南菜厨子也多会做北菜,所以这南北实在不用分的太清楚,便韩子章自己,做的还不都是南菜,倒非逼着我们下头分个南北,岂不是为难我们,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还请姑娘原谅我们的苦衷。”
说着,看向顺子:“先头在下不知顺子来历,还当他就是个平常的小伙计,如今方知是御厨后人,又有如此天赋,若在汇泉阁,便我收他为徒,怕也是耽误他了,倒不如姑娘收了他,以姑娘的厨艺,顺子将来必定成材,也对得住他爷爷的在天之灵。”
钱弘也道:“是啊,姑娘就收了顺子吧。”说着叹了口气:“若姑娘能多收几个徒弟,哪怕能学会姑娘八成手艺,也是我厨行的造化了。”
安然低头见小家伙眼巴巴看着自己,满脸乞求,叹了口气:“我收你为徒倒是可以,你需记着,做厨子不难,做人却难,咱们做厨子的,先要学会做人,方对得起祖师爷赐下的这碗饭。”
小家伙满脸欣喜的磕了三个头,这徒弟安然就算收下了。两位东家跟几位先生也告辞离去,富春居才算真正清静下来。
安然叫高炳义下去准备,估计明儿生意就该上门了,不管怎么样今儿这关总算平安过去了,忽觉有些渴,手边递过来一盏茶,安然抬头冲梅大笑了笑,接过喝了一口,微微有些苦味,仔细看,见里头有好几味是治嗓子的中药。
梅大指了指她的嗓子,意思是喝了对嗓子好,安然心里一暖:“谢谢梅大哥。”
人都走了,中庭也给高炳义快手快脚的带着人收拾了出来,至于顺子,早让狗子拽走摆师兄的谱去了,刚还热闹无比的地方如今倒空寂寂的。
安然侧身坐在廊凳上发呆,半晌儿忽听梅大嘶哑的声音:“为什么当厨子?”
安然愣了愣,不禁摇头:“我也没想过为什么呢,只是从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是要当厨子的,或许,是因为骨子里流着厨子的血,爷爷说,我周岁抓喜的时候,抓就是炒菜的勺子呢,从记事的时候,就跟在爷爷身边学厨艺。”
“爷爷?师傅?”梅大费劲的说吐出四个字。
安然忽然侧头看向他:“梅大哥会写字吗?”
梅大微微怔了一下点点头,安然把手递给他:“你说话费劲,就写好了,在我手上写了,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梅大愣愣看着那只白皙漂亮的小手,有刹那慌神。
安然见他不动,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写啊。”
安然把手放到他的大手里等着,梅大慢慢写了几个字:“爷爷是你师傅吗?”
安然摇摇头:“不是。”
接着梅大又写:“那你爷爷如今在何处?”
安然脸色暗了暗:“去世了,。”见他仿佛不理解,便道:“这些我也说不清,总之,从小我就知道自己要当厨子,把安家私房菜传承下去,不过,这是之前的想法,如今我找到了更有意义的事情,对于天下厨行来说,安家私房菜到底太狭隘了,我要走遍大江南北,遍寻佳肴美味,把各地的绝活菜肴学会,并记录成册,然后,把这些传给所有想学厨子的人。”
说着,眼睛一亮:“对了,或许我可以开一个烹饪学校。”
梅大在她手上写:“什么是烹饪学校?”
安然笑了起来:“烹饪学校就是专门教厨艺的地方,就像你们这里的书院,书院教的是四书五经,烹饪学校教的自然就是厨艺了,从最基本的刀工开始,系统的教授厨艺。”
梅大在她手上写:“你当先生吗?”
安然摇摇头:“我一个人当先生岂不累死了,再说我一个人知道的也有限,可以请大燕的各地的名厨来当先生,这样教出来的学生,也就不会分什么南北了,各地的烹饪技法跟绝活,也可以融会贯通,说不定能创造出更厉害的绝活跟技法来。”
安然说的眼睛都发亮了,发现梅大在她手上写:“你不嫁人吗?”
安然一愣,不禁抬头看了看,中庭上是四角天空,这个角度看去,有些像冀州府别院的滴翠轩,只不过那里是自己的牢笼,而这里却是自由的。
安嘉慕那个男人已经回去做他风流倜傥的大老爷去了,自己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厨子,两个人本来就是不是一路的,短暂交汇过后,只会越走越远,嫁人?嫁谁?在这个世界里,有不在乎自己过去的男人吗,即便有不在乎的,也要自己喜欢才行,让自己喜欢的男人,这个世界根本没有。
“想什么?”感觉手心微微滑动的手指,安然不禁回神,摇摇头:“没想什么,只是想自己能嫁给什么人?我喜欢的人,这里怕是没有,所以,我不嫁人了,此生就做厨子也不错,可以教徒弟,以后,或许还可以开烹饪学校,何必非要嫁人不可。”
“为什么没有?”梅大仿佛执着于这个问题,安然侧头看了他一眼,笑了,大概梅大没见过自己这么执意不嫁的女人吧,毕竟,这里的观念女人是必须嫁人才行的,过了二十就成了老姑娘,虽说自己现在看上去年纪还小,其实心理年龄可都三十了呢,三十啊,在这个世界三十的女人都有当祖母的了,三十不嫁人说出来都能吓死人。
安然摇头失笑:“梅大哥,我跟你们这里的女人不一样,男人三妻四妾你们觉得平常,之于我却是永远也无法接受的,对于我来说,夫妻并非你们这里的样子。”
梅大沉默良久,在她手上写了句:“你心中的夫妻该如何?”
安然拖着腮帮子想了想:“彼此钟情,两心如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完自己都笑了出来,侧头看向梅大:“我是胡说八道的。”
见梅大出神,在他眼前挥了挥小手:“梅大哥,你念过书又会拳脚功夫,好厉害呢,我也学过一些拳脚,只不过都是没用的花架子。”想着,不禁眼睛一亮:“等有空梅大哥教我功夫好不好?”
梅大摇摇头,在她手上写:“女孩子练武做什么?”
“自保啊,如果我拳脚厉害,以后出去游历,遇上坏人就能应付了,多好。”
“你还想出去?”
安然点点头:“当然啊,之所以来兖州府就是想见识见识这里的北菜,自然还要去别的地方,例如四川,不,你们这里叫什么?”
安然挠挠头:“成都?有没有这个地方?”
梅大在她手上写:“你想去蜀地。”
安然点点头:“不止蜀地,我还要去云……”刚想说云南,忽然想起在这里大概没有云南这个地名,回头得赶紧找梅先生寻一份大燕的州府志来瞧瞧,到底看看哪儿是哪儿,不然,这出去一抹黑,都不知该往哪儿去。
正想着,忽感觉梅大又在她手上写了几个字:“什么时候走?”
安然想了想:“再过些日子吧,等富春居安定下来,而且,我又收了两个徒弟,也不能什么都不教他们就走,太误人子弟了,更何况,快入冬了,怎么也得等这个冬天过去再说。”
而且,安然觉得韩子章不会如此轻易罢休,那个燕和堂的东家刘成,一看就是韩子章的眼线加走狗,本来韩子章就是想挑起南北厨行之争,让自己破坏了计划,自然不会做视。
既然知道自己是师傅的徒弟,他自然不会亲自出面,安然估计,没准会派他的徒弟前来跟自己比试,想到此,安然开口:“梅大哥,你可知道韩子章有几个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