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横江久经折磨,浑身上下依旧是汗水淋淋,只是阵中火焰熊熊,让他身上汗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只留下一层白花花盐渍。好在仙门中人有道法在身,横江施展了一道避尘决之后,身上便变的干干净净,只是被心瘾折磨了一日之后,横江心神俱疲,情绪亦有些许松懈,隐隐约约间觉得侧方有人呼唤他。
“阿江,阿江。”
爷爷提着一个陶瓷壶,正朝横江招手:“去打点酱油回来。”
横江眼眶一潮,正要起身去扶爷爷,最终还是没有动弹,如同木雕,坐在地上。只是他体内正在运转的太阴炼形法,险些就此中断,导致体内气息走岔,就此走火入魔。
爷爷提着陶瓷壶朝横江扬了扬,道:“阿江,去打酱油去。”
横江无动于衷。
爷爷又道:“阿江不要偷懒,快去打酱油。你现在头都白了,老大不小了,不好找媳妇。男子汉要勤快些,世间和你年纪差不多,却还没有成亲的女娃,大多都喜欢勤快老实的男娃。”
横江缓缓吸气,渐渐停止练气,睁开眼睛,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那个酱油瓶,道:“我头都白了,哪里还找得到什么好姑娘。那些和我年纪差不多,却还没成家的姑娘,多半更喜欢达官贵人,士绅土豪,也梦寐以求遇到仙门中人,日子过得风花雪月,你侬我侬。至于勤快的男娃……韶华易老,等那些女娃青春不在,玩腻了,玩累了,也许还真会找一个老实人嫁了。到了这个年龄,老实人勤苦多年,赚了些家业,差不多也能娶得起媳妇了。可这样的姑娘,老实人未必要娶啊。”
爷爷看了看酱油壶,张了张嘴,道:“不是每个成亲晚的女娃,都会在外面乱来,里头肯定也有好的女娃。”
横江微微一笑,道:“好女娃眼光也高,她们青春不在了,却尚未成家,多半是要求太高,她们未必看得上勤苦谋生的老实人。”
爷爷道:“阿江!阿江你怎能这么不听人劝?难道你这些年在外头闯荡,结交的都是不三不四的朋友,把你带坏了?”
横江道:“连心魔都带不坏我,这世间哪还有其他人能把我带坏?莫非你没听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心魔二字一出,爷爷脸上慈祥的笑容立时多了几分僵硬,他伸出提着酱油壶的手掌,颤巍巍走向横江,道:“阿江,乖,去打酱油去。”
横江站起身来,不肯接酱油壶,只衣袖一甩,手持青莲枪所化的破木棍,当做盲杖持在手里,再拱手一礼,道:“你既变成了我爷爷模样,不论你是不是我心魔,单凭这一番打扮,就该受我一拜。”
手提酱油壶的爷爷听闻此言,神色一紧,连后三步。
横江神色不改,又道:“前番你诱惑我一次,我饶了你一回,你却想着一而再,再而三,要来祸害我。我念及你是我心魔,乃我心中邪念魔念执念所化,本和我一体同源,饶了你第一回,你却不知进退!”
那“爷爷”摇身一变,化作了横江的相貌,穿着打扮,与横江一模一样,就连一身气度,也如横江那般温文尔雅,问道:“你待如何?”
横江温和一笑,道:“我本以为,你是我心魔,即便没有群不凡的计略智谋,也该是一个腹有珠玑的灵慧之辈。如今前后两番接触,才知是我高看了你。”
“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既是你心魔,与你一体同源,你读过的师门典籍,我自然也读过。仙门典籍记载,仙门中人与自身心魔,古来势不两立。你修炼了太乙庚金剑气,又有一座九脉求魔剑阵,也算剑修一脉。你等剑修,不都是锋芒毕露,宁折不弯的吗?”
心魔死死盯着横江,先前温文尔雅的态度荡然无存,怒道:“你等剑修,但凡遇到敌人,不管对方是人是鬼,是仙是魔,皆一剑斩之的吗?你休要与我说这些花言巧语,事已至此,你我自该拼一个你死我活。我若败了,你一剑斩了我便是。”
一剑斩之?
剑修之辈,本该如此!
横江微微摇头,手中木棍一抖,化作一杆杀气凛然的长枪。
青莲枪!
此乃青龙仙宫仙人金龟子,当初拿来和横江换取魔血之物。
横江虽修为不高,对于炼器一途也没什么天赋,时至今日依旧没有将这青莲枪的诸多玄妙了然于胸,却也知晓此枪灵光灼灼,定是稀有的仙门之宝。
嗖!
一点寒芒先至,随后枪尖似电,长枪如龙!
心魔来不及躲闪,已被青莲枪杀气所慑,随着一道寒光闪过,青莲枪已贯穿了心魔的胸口。
心魔胸口贯着一杆青莲枪,却不见鲜血流出,只是神态越来越萎靡,身形渐渐淡化,即将化作虚无。
“唉!”
心魔长叹一声,强撑着伤势,晃了晃手中提着的酱油壶,道:“我即是你,你即是我。我虽只是一个心魔,却也还记得,二十几年前,家破人亡那一日,提着酱油壶出门打酱油的光景。这油壶你且拿着,等有朝一日,再回到了墟城,就去老字号杂货铺里,打一壶爷爷最喜欢的酱油,拿到爷爷的灵位前供奉着,可好?”
横江打量着酱油壶,回想起当年墟城当中,自己尚且只是一个提着油壶打酱油的小男孩,心中生出了诸多怅惘,叹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心魔将死竟也如此……也罢,你这心愿我记住了。”
一言至此,横江便伸手去提那酱油壶。
心魔闭着眼叹着气,表面上看起来他已万念俱灰,实际却心中狂喜万分。心魔眼眸睁开的那一线缝隙里,眼珠子正直勾勾的盯着横江的手和酱油壶,心中更在疯狂叫喊着:“拿啊!快拿!快把酱油壶拿走!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