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芙拉坐在床沿,腿上散放着信件里寄来的东西。一张字体精美,印刷整齐的阵亡通知书,一封落笔沉重,不长不短的遗书,还有一张边角都磨损卷曲的老旧照片,沾染了不少脏污。
照片上,一个表情刻板的女人,站在一个稚气未若的少年身边,双手轻握在少年的左右肩膀上。
阿芙拉都快不记得她什么时候照过这张照片了,现在想起来,是在他大儿子刚成年的时候,那是他吵着闹着非要一张自己和他的单独合照,没有弟弟和妹妹。
阿芙拉的丈夫在莫瑞娜出生后没一年就去世了,她一个人把几个孩子拉扯成人,生活压力让她变得尖酸刻薄,她失去笑容,整日愁眉苦脸,对自己的孩子也耐心缺失。
手指轻轻抚摸过照片上大儿子的脸,他笑得爽朗又干净。她不由得想起当初,他的儿子们选择走上战场时,他们对她说,母亲,我们会成为你的骄傲,我们为了自由而战。
对了,还有他的小儿子,他也很久没有来信了……
阿芙拉很安静,没有哭。她的眼泪在最初逼回眼眶之后,就再也流不出来了。眼睛干涩充血,喉咙仿佛被人狠狠揍了一拳,疼得发紧。
可是她冷静极了,没有哭天喊地,没有撕心裂肺,她只是机械麻木的反复阅读着遗书的第一句话:母亲,我爱你,可我多么希望你没有看到一句话,因为我已经死了。
她的大儿子,写的字还是那么丑。
她的大儿子,在父亲去世以后,再也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
阿芙拉的背脊弯曲着,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很多,她目光不再锐利,此刻模糊又浑浊。
突然,卧室窗口的窗帘动了动,阿芙拉没有注意,她以为是风。
“喵嗷。”
一只豹猫轻巧从窗外跳了进来,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摆放着雷诺做的午餐。豹猫无声的走到阿芙拉脚边,低头,把挂在脖上的篮子放下,蹭了蹭她陈旧的裤脚。又静静走到一边,蹲坐在墙角,默默望着阿芙拉。
阿芙拉没有理会豹猫,甚至没有低头去看篮子里有些什么东西,她沉默着,无声的坐在床沿,不哭不笑,不怒不骂。
豹猫和她一样沉默着,黑长的尾巴偶尔晃一晃。
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直到过了近半个小时,阿芙拉才把视线投向乖乖蹲坐在角落的豹猫。她的视线在他身上投放几秒后,迟钝的收回来。
末了,阿芙拉沙哑的声音响起,“小家伙,过来。”
豹猫听话的走向她,最后纵身一跃,跳到了阿芙拉的大腿上,柔韧的身体弯曲成柔和的线条,乖乖窝着一动不动。
温暖的热度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阿芙拉冰凉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他柔顺的皮毛。
“喵呜。”
豹猫低低的叫着,侧头,舔了舔阿芙拉的手背。
……
“我是个失败的母亲。”
……
“我哭不出来。”
……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为了死去的安德烈而难过”
豹猫柔软的耳尖一颤,伸长了脖子,在阿芙拉干瘦的肚子上抵了抵。忽的,感觉背上一湿,一滴,一滴,连成一片。是阿芙拉的眼泪。
渐渐,阿芙拉低低的呜咽,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豹猫沉默着,努力用自己温热的身体,给这浑身冰凉的老妇人,带来些许温热。
……
“雷诺。”
“嗯?”
当阿芙拉终于疲惫的睡去时,已经是深夜了。
黄毛留在莫瑞娜的房间陪伴她,小姑娘眼眶红红,几乎和黄毛的红眼睛如出一辙。
单久和雷诺盖着同一张被子,相互拥抱着彼此。
单久又叫了一身,雷诺低头望着他的眼睛,“怎么了?”
“你曾经写过吗?”
“什么?”
哑着嗓子,“遗书。”
“没有。”雷诺大手抚过单久柔软的头发,“我没有写过遗书。”
单久抬头看向他。
“我不知道该写给谁。”雷诺继续补充,“我生下来时,在一片荒芜人烟的荒郊野外,周围没有我的父母,只有破碎的蛋壳。”
单久拥紧雷诺,觉得这个男人可怜又可爱。
雷诺想了想,说,“我一直很后悔当时没有叼走一片碎蛋壳,作为纪念,而且……以后如果有需要,我会写给你。”
“不。”单久皱了皱眉头,“我们不需要。”
雷诺低头,回避了他的问题,吻一下他的头顶,“很晚了,睡吧。”
“雷诺。”单久固执的看向他,“既然如此,如果以后有那种可能,我也会留一封遗书给你。”
“不。”雷诺下意识反驳,搂着单久的双臂紧了紧。
……
“我们都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