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但凡仕宦人家的消息,总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遍大街小巷,秦宋和离之事,亦复如是。
墨廿雪本来躺在躺椅上剥橘子,兴味索然,一听这消息,橘子皮掉了,她从躺椅上麻溜儿坐起来,“这事真的?”
浅黛迎上来,给她沏茶,“自然是真的了,谁也没想到,一向怯弱胆小的秦婉兮,这一次发了狠非要和离。宋家也不待见她,宋玦更是不喜欢,所以没怎么矛盾,就这么离了。”
距离上次的事已经几个月了,风头已过,此时和离当然再好不过,充分体现了这人间的世情凉薄。
“秦婉兮,”墨廿雪眯了眯眼,点头称赞,“可造之材!”
相信是那一坛酒叫她醍醐灌顶,墨廿雪是这么认为的。忽然想起,记忆里似乎有谁说,让她改造秦婉兮,而且语气笃定,说她一定可以。继而全身一僵,若没记错,好像是……沈阙。
“公主……”浅黛的手影在她眼前晃了晃,墨廿雪回神过来,突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沈相他真那么放心自己儿子孤身在外吗?”
“……”
沧蓝忙活的手也是一停,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无声交流:公主你就藏吧,迟早有藏不住的一天,我们都可以想象日后整个南幽贴满沈公子的寻人画像了。
那顿饭上,还没动箸,他失去了自己也曾正娶的妻子。
突然没了胃口,美味珍馐到了嘴里也是味同嚼蜡,吃了几口,便扔了筷子离去。
宋远道和宋夫人面面相觑,神色有点复杂。
花园里碧藤萋萋,风吹着藤架上斑斓的绿叶,生机勃然,入目新鲜,看着很养眼。一个蓝衣侍女,在花架边安静地剪着茎叶,他心中有几分滞闷,迎着一架绿而去。
蓝衣侍女听到脚步声,扭头见是自家公子,便微笑起来,“公子,您怎么到这儿了?”
宋玦看了眼对面自己的书房,无聊信口道:“我回书房,碰巧路过,来这里看看。”见侍女不答话了,忙着剪叶子,他无意识地问了句,“这是什么藤,以前没有。”
侍女指着这一架微光漾绿的花藤,欣笑道:“这是青萝藤,生命力很旺盛,而且颜色清新,夫人听说看这个对眼睛好,一定让人从外边移栽了一些进来,正对着公子的书房,若是公子读书读累了,顺着那道门便能看到这里的绿叶,说不定能养神呢。”
是秦婉兮给他准备的么?
蓝衣侍女仿佛并不知道,就在方才,她已经不是夫人了。
宋玦一瞬间兴致缺缺,提步往书房走,蓝衣侍女对着一个背影悠悠一叹:“夫人真是傻。”
披拂的一树婆娑纤长的翠影,拉出几片欲坠的淡色。
他突然变了方向,往婚房里走了。
明明她已经走了,他却在推门的那一刹那,对着一室沉寂,生出几分追悔莫及的心思来。
妆镜如洗,茶尤带温,她尚未走远,而他,和她已离了万水千山。
突然觉得难过。这种突如而至的情绪,莫名得让人惶恐,他在里边细细地走过,一只手指抚着她的桌案,笔墨味仍然浓郁,大红的喜帐也没有撤下。他以前竟一次都没来过。
清扫的侍女来了一个,进门先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她惊愕,“公子?”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能之事。
宋玦回过头,他点了下头道:“这里都没人了,你还打扫做什么?”
侍女一阵沉默,再说话声音却哽咽了:“夫人以前最爱洁。她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太好了,她不在,我也不忍心看到这里蒙尘。”
宋玦眼神一瞟,这侍女的身侧有一排檀木小架,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香囊、绣品,以及一些晒干了的香草。他惊讶地走过去,信手拈起一只半成品,针脚细密,但看得出主人的用心,一针一线都对得很是工整,小巧精致的花样也是别出心裁,而且撷取他最爱的白芷作填充香料。
“她做的?”
“是的,这段时间,夫人一个人在宅子里哪也去不了,就用这些绣活打发时间。公子不喜欢夫人送的东西,转手赠予了别人,却被拿着卖到了春锦阁,春锦阁的老板锦娘慧眼识珠,瞧上了夫人的手艺,便求夫人多给她绣点花样。昨日,她本来是给锦娘送绣品的,结果……”
结果,她哭着回来,一晚上只字未言,在榻上哭了整宿。
宋玦,你可真是个混账。他捏得手背青筋毕露。手里的绣囊,薄淡的颜色,针线收脚处沾染了一点猩红。他看到过,她满手是伤,可却不闻不问。
那时他以为,只要他冷漠地拒绝,她就会离去。
现如今得偿所愿,竟然悔不当初。
他声音嘶哑,甚至破碎,“有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