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医生上车,果然看到杜慕坐在里面。他手上还裹着纱布,衣着却整齐正式,一看就没有真的乖乖在家里养病养伤。
见到她,他目光灼灼。
韩医生忍不住失笑:“你爸爸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估计不会太高兴。”
杜慕的父亲一生纵横欢场,情人无数,还真没有想到,他生出来的儿子,居然会是个情种。
就连韩医生都忍不住叹一句:世事奇妙。
调侃了几句,韩医生这才直入主题:“你知道的阿慕,我首先还是个医生,和楚小姐有关的情况,多的我不能说,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她并没有完全记起过去的事,她潜意识会觉得恐惧,可能也就因为那一段她还没有记起来的事。”
而那段她没有记起来的,恰恰是伤她最深,也最让她逃避的过去。
韩医生原本的建议,是想她能尽快重新接受治疗,可现在,她倒觉得,也许缓一点来,比较好。
看杜慕情绪不高,韩医生有点不忍,安抚说:“我今天和她聊了聊,觉得她的精神状况,比我们原先预估的还是要好一些。”
杜慕闻言并没有觉得高兴,他摇摇头,说:“她会隐藏情绪。当年在发现她自戕之前,谁也没有察觉过她的异样。”
如果说以前他没察觉是因为对她不够了解,那么现在,他知道,她还是露了异样的。
失眠、多梦、异样的乖顺和沉默、还有近乎自毁一般决绝的行事手段,总让他有格外心惊肉跳的感觉。
韩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摇摇头,说:“她今天有要求我为她做过催眠,但是失败了。潜意识里,她有了抵触。”说到这里,韩医生忍不住好奇,问他,“阿慕,当年你明知道那个办法不是很妥当,为什么还是要选择给她做催眠?”
杜慕有来找过她的,不过韩医生没有同意。在她看来,那种催眠疗法更像是一种逃避,把所有的负面情绪不是疏导开而是积压到一个小角落,其实就相当于在人的情绪堆里埋了一个深水炸弹,是很危险的。
杜慕轻轻捏了捏眉心,过了一会,他说:“因为那时候,能留住她的筹码太少了。”
那时候,楚卿昏睡不醒,医生就差直接判他死刑了,楚父刚丧,亿隆又成了一个烂摊子,她背负的压力多过于她能承受的,所以她的情绪才会崩溃。
他之所以愿意选择那个办法,其实也是当年的催眠医师跟她说的一句话:“现在先小心让它放在这里,也许等以后,她心里的挂碍多了,不能舍弃的东西多了,她的选择会更慎重一些。”
亲情、爱情、责任,是枷锁,也可以是救赎。
他不想看她被关起来,像朵失了水分的花,一天一天枯萎。
原本因为自己的病,他不敢去爱她,也不敢让她爱上他,把一切当成交易,结束的时候才会简单、明了——毕竟如果她真的爱上他,而他的病没有好怎么办?他无法给她一个光明的未来,孩子、幸福的生活,他什么都不能给。
所以他只能帮着她,一点一点重建新亿隆,一点一点,找到她愿意留下的理由,除了他。
如果那时候,他知道他的病是有可能完全康复的,也许他的选择会不一样,他会毫不犹豫地,尽他所能地去爱她、宠她,然后让她舍不得他,而不是最后,只能求楚卿成为她的挂碍。
可惜这世上,从没有如果。
韩医生已经离开了,夜色慢慢沁进车内,这边秦坤静静地陪着杜慕一起沉默,那头,曼文一进门,就看到楚歌静默地立在窗前,好像随时随地都会纵身跃下的蝴蝶。
每次一见她这样,曼文就特别惊心,她忍不住咳了咳,小声问:“楚总,天黑了,能……开灯吗?”
好在,楚歌回应了她,她点点头,转过身来,像是突然惊醒似的叹了一句:“已经这么晚了么?”然后望着她笑,“你还没下班?”
曼文半真半假地抱怨:“老板还没走,我怎么敢?”
楚歌夸她:“嗯,好员工,回头给你加工资。”
“哇,老板文成武德、英明神弄、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楚歌就挑眉:“又看乱七八糟的了。”
“金庸大师的小说,不算什么乱七八糟的,而且多看一看,解压啊。”
楚歌淡淡一笑,拉过大班椅在掌下转了几转,坐下去,也招呼曼文:“坐,陪我聊聊天。”
曼文很乖巧样地在她面前坐下来。
楚歌虽然还在谈笑,但她明显有点走神,曼文不敢打搅她,给她倒了一杯热开水后,就安安静静地等着。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楚歌旁边摆着的电脑屏幕在不断变幻,那是国外几大股市还有期货市场的交易行情,最近只要有空,楚歌就会打开电脑看这些,显然比以前要多关注很多。
她情绪如此反常,不会是在股市里亏了钱吧?也许亏的还是公款?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忽地听到楚歌问她:“曼文,如果有一段记忆,被人故意抹去了,那你,会想着把它找回来吗?”
曼文也是精,她没有露出任何吃惊的表情,也没问她为什么会被人抹掉,而是问:“那那个故意的人是想对我好,还是对我坏啊?”
楚歌想了一下,说:“大概,他并没有想要害你吧。”
“那就是对我好喽?既然他想我好,那就说明,那段记忆对我来说应该是不好的,是会让我难过的,既然这样,忘了也就忘了吧。”
“那如果,你能隐隐感觉到,忘记的东西很重要,重要到,也许它能成为炸弹,有一天把你炸到粉碎,你还要继续忘了吗?”
曼文看着她。
面前的楚歌神色依旧很平静,老实说,她真的很少看到她失态的时候,这些年,她最失态的时候也无非就是安静地在窗前站一站,站完了,她又成为了那个淡漠的,仿佛无坚不摧的楚歌。
可是现在,她却在她眼里看到了害怕、恐惧、以及难以言喻的悲伤痛苦。
她小心地斟酌着言辞:“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伤害自己,只要你够勇敢,够坚持,就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更何况还是已经过去了的事。”
“过去,不就是因为,它已经过去了么?永远不会回头,也不必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