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南溪压根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便问:“六爷指的是?”
重廷川听了她的这句“六爷”,再想到她眉眼弯弯的说那一声“廷晖”时候的模样,心里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不由眉梢一挑望向她。
郦南溪多多少少也知道点他的脾气。一看他这模样,就晓得肯定是自己刚刚那五个字里也出了岔子。
想到之前和重廷晖的谈话,再仔细琢磨了下那五个字,她有些明白过来。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莫不是你果然不喜我叫你‘六爷’?”
重廷川神色和缓了些,高扬的眉梢也微微放下了点。
郦南溪问道:“那你喜欢我叫你甚么?莫不是,‘廷川’?”
她也是想到了刚才重廷晖的那句话后才想到了这个称呼。
重廷川原本高兴了一瞬,而后意识到她是怎么想到了这么叫他的,顿时喜悦被冲淡了大半。
“再说罢。”他嗓音有些干涩的说道。
郦南溪不知他原本都高兴了,怎么又忽然不高兴起来。心道男人果然是善变的,于是就将此事暂且搁下不提。
木棉苑内,待到丫鬟们将宾客送往待客的花厅后,向妈妈赶忙将屋里伺候的人尽数遣了出去,又去看神色不佳的梁氏。
梁氏初时还未开口,待到向妈妈一再追问,梁氏方才将自己先前的顾虑说了出来。
“我总觉得,重六对那个郦七很不一般。”梁氏的语气满含着担忧,“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莫不是当初我失策了?”
向妈妈没料到梁氏之前一直面色沉郁是因了这件事情。听闻之后,她倒是笑了,“太太,您怎的忽然不明白了?”
梁氏脸色黑沉的望着她。
向妈妈笑容未变,低声道:“国公爷清淡了那么多年,忽然娶妻洞房,疼惜小妻子些也是应当。再说了,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好,现在在一起的时候越多,到时候太太的打算岂不是更能成事?”
听了向妈妈这番话,想到那元帕上的殷红血迹,梁氏又安心了下来。
是了,即便他们两人现在关系好又如何?没有嫡子,即便再位高权重,也是有所顾忌。到时候两人间难免要生嫌隙。
思及此,梁氏的脸色终是和缓了下来,还露出了一点点的笑意。
趁着郦七现在身子还未长成,他尽管和她瞎闹去就是。现在两个人越是如胶似漆的天天在一起晚晚在一起,到时候那小姑娘有孕的机会就越小。
到时候他们那边还不得闹成一团?
……
郦南溪和重廷川在国公府里小小的逛了一会儿便回了石竹苑。
一来,是因为郦南溪昨夜被折腾的不行,又睡得太少了些,精神有些不济。如果走太长的路,怕她会吃不消。
二来,也快要到了说好的入宫时辰。如果再晚些回去的话,怕是要赶不及进宫去了。
进宫之后,两人依着礼数向帝后二人行礼。而后帝后二人对他们谆谆教诲一番。待到礼毕,洪熙帝就将重廷川叫到了御书房议事。而郦南溪则留在了皇后这里陪皇后说话。
待到在宫里用过午膳后,夫妻二人便一同归了家。
刚刚进大门不久,就有公公从宫中而来,向国公府众人宣读圣旨。赐郦南溪国公夫人一品诰命。
国公府上下尽皆欢喜。
重廷川这便要送公公出门去。因为来人是跟在皇上身边十几年的,重廷川知晓皇上遣了这位公公过来宣读圣旨,意在显示对郦南溪嫁过来一事的重视。他就亲自送了公公一趟。
郦南溪就先独自往石竹苑而去。
走至半途的时候,郦南溪原本再拐一个弯方才能够去到通往石竹苑的路。谁料还没来得及转弯,只走到那墙角处的时候,便被旁边的连声轻唤给吸引了注意力。
“奶奶。六奶奶,夫人。”
那人变幻着称呼不时的叫着,声音弱弱的,带着无法遮掩的胆怯。但是,没一声声都在昭显着她在唤的分明就是郦南溪。
郦南溪脚步一顿,终是停了下来,转而朝着声音来处望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墙边,有个中年的妇人正立在那里。
那妇人身量中等,五官深邃容颜甚好。此刻她正朝郦南溪这边看着,神色焦急且期盼。
这个时候,有小丫鬟在旁轻声说道:“奶奶,那是于姨娘。”
其实,无需小丫鬟在旁提醒,郦南溪仔细看着她的五官,亦是能够从中分辨出一些痕迹来进而明白她的身份。
郦南溪朝着远处望了望。
重廷川还未回来。想必是和那位公公又多说了几句话,耽搁了些时候。
她见于姨娘朝着这边走过来,便好生说道:“六爷还没过来,许是得晚一些方才能够见到。”
“不是。不是。”于姨娘急急的摆着手,“我不是想要见他的。我是特意来见六奶奶的。”
郦南溪没有听重廷川提起过他的生母。
其实,认真说来,重廷川基本上在她面前从来都不提起国公府的任何人、任何事。
郦南溪知道重廷川在这里过的并不舒心。听他话语里透出的意思,对他来说反倒是行军打仗更有趣。而他在北疆也是过的更开心些。
如今听闻于姨娘过来见她……
不得不说,郦南溪还是十分意外的。
因着如今日头正盛,郦南溪就请了于姨娘到旁边的一棵梧桐树下站着说话。
这梧桐树应当很有些年头了。树冠很大,茂密的枝丫伸展开,在地面上投了大量阴影,凉爽而又惬意。
不过,正是走到了树荫底下,没有了刺眼阳光的照射,郦南溪方才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如今是在暑天里,天气很热。
旁人都恨不得只着一件轻薄的纱裙就好,于姨娘却还穿了身豆绿色云纹妆花褙子。而且,穿的这样多,也不见她出汗或者是燥热。
郦南溪赶忙问道:“您……是不是病了?”
于姨娘正忙不迭的从自己拿着的小包袱里往外掏东西。没料到郦南溪忽然开口问她,不由得动作停顿了下。
待到发现郦南溪是在关心她后,于姨娘赶忙摆手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这不过是小病,熬一熬就好了。”说着,她又低下头去,从包袱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小摞东西。
竟然是好几双鞋垫。
郦南溪接过了鞋垫,很是仔细的看了看。
鞋垫的阵脚很是细密。用了许多层布,压得实实的。每一双鞋垫上都绣了并蒂莲。莲花栩栩如生,两支依偎在一起,亲密无间。
“这是……”
“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于姨娘很是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只是不知国公爷穿多大的鞋子,不知奶奶穿多大的鞋子。就问了问人,然后估摸着来。也不知当不当用。”
而后,她又小心翼翼的问郦南溪:“不知道奶奶穿多大的鞋子?可否给我看一看?若是不合适,我再给您重新做了来。还有,国公爷的鞋子多大?若是不合适、若是不合适……”
片刻后,于姨娘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低眉顺目的看着地面,轻声说道:“国公爷身边的人守得很牢,我打听不出。若是不合适,还得劳烦奶奶帮忙与我说一说了。”
郦南溪顿时明白过来。于姨娘做这个,恐怕是想来庆祝他们成亲的。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重廷川那般霸道的性子,生母居然是这样小心谨慎的人。
甚至可以说有点怯懦。
郦南溪说道:“您怎么不亲自问他?等下他就会路过这里,我和他说一声就好。”
谁知她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于姨娘大惊失色。
“千万别。”于姨娘赶忙摆手,“千万别让他过来。若是太太知道了,少不得又要针对他了。”
简短的两句话,隐约让郦南溪琢磨到了点意思。故而她宽慰道:“这里是国公府,太太又怎能管得到国公爷什么?您尽管放心就是。”
谁知于姨娘并不肯听她的。
连连摇头后,于姨娘说道:“我悄悄来见奶奶,就是想拜托奶奶,权当这个是您府上的人做的就好。送给国公爷……也算是个念想。只不让他知道是我做的就行。”
“是您做的,便是您做的。怎能说是我带来的?”
“不成。”于姨娘连连摇头,“我答应了太太,自此不再去打扰他的。不成。我做这个,也是怕被人瞧出来是我的针线。放在鞋子里头,应当就没人看见了。”
说罢,她低着头,把那摞鞋垫又往郦南溪跟前推了推,不等郦南溪再开口相劝,福了福身子,说了句“就拜托奶奶了”,这便摇摇晃晃的一步步走远。
郦南溪之前看她就觉得她身子不好,后来听她说是“小病”,就半信半疑。如今见她走路这般摇晃,不由得更是担心起来,赶忙扬声将秋英叫了过来,吩咐她照顾着于姨娘回玉兰苑去。
待到重廷川回来后,郦南溪就将屋子里的人都遣了出去,拿出那一摞鞋垫,与他说起来这件事。
她本以为重廷川会感动,或者欣喜。谁料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就自顾自去洗漱了,并未有半点的神色波动。
郦南溪知道重廷川看着神色清冷,实则并非冷漠之人。看他已经洗完了脸,就过去拿了干净布巾递给他。
“六爷好似并不高兴?不知是因了什么缘故?”
于姨娘毕竟是重廷川的生母。她并不想在这个事情上一知半解,不然的话,往后的事情怕是更不好处理。
重廷川拿着布巾在脸上猛一通乱擦。待到用完,他拿着布巾往水盆里狠狠一掷。而后双手撑在水盆两侧的桌面上,神色沉郁眼神冷漠。
“你不用管她。”重廷川语气冷冽的说道:“她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那年,他举步维艰。封为世子,却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父亲过世。嫡母有孕。
二房的人对侯府虎视眈眈。
他不过十岁。
即便有了父亲留下的人帮忙,即便他心智超出同龄人许多,但他也有疲惫的时候、也有需要关怀的时候。
嫡母厌恶他,他就想悄悄去寻生母。
但,每次他去寻于姨娘,她都避而不见。
——世子爷是太太的儿子。
——世子爷还是回太太那里去吧。
——世子爷不该来我这里。
……
重廷川闭上眼,深深呼吸着,借以平息心中的诸多情绪。
待到睁开眼,他转眸望过去,看到的便是自己小妻子那担忧的眼神。
重廷川不禁笑了,抬手轻轻捏了下她小巧的下巴,“怎么了?莫不是看我刚才不理你,生我气了?”
郦南溪听了后又好气又好笑。
这人莫不是连担心或是生气都分不出来?也不知他那个大将军是怎么做到的。
“是是是。我生气了。国公爷不理我,我气得很。”郦南溪说道:“只不过不知道国公爷想要如何哄我呢?”
旁人叫一声“国公爷”,他的心里没有丝毫的感觉,只认为那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若是旁人连声叫着,他或许还会觉得呱噪,觉得厌烦,恨不得对方瞬间闭了嘴再不能言。
可是,如今被自家小妻子这么一叫,这么个平淡无奇的称呼居然也显现出了十足的韵味来。
重廷川一把将郦南溪搂在怀里,轻揉了下她小巧的耳垂,低笑道:“你说我要怎么哄你,我就怎么哄你。”
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郭妈妈的声音传了出来,“奶奶,冰镇甜汤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拿来用一些?”
听闻郭妈妈叫了,郦南溪赶忙说了句“等下”,挣扎着想要从男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不用了,我并未生气,六爷不必哄我什么。”
若是平常白日里的话,重廷川看她有事,或者是看她想吃汤了,或许就也放她一马让她离去。
但是现在不同。
刚刚他被过去的冰冷记忆所折磨,心里万分的痛苦,尤其需要她的相伴。因此,看到自家小妻子在怀里不住挣扎后,他下意识的就将她抱了起来。
而后,他走到椅子上落了座,又将她放在了他的腿上坐好。
郦南溪一看他这架势就知他短时间内不准备让她离去了,不由哭笑不得,戳着他硬邦邦的胸肌质问他:“六爷这是准备做什么?”
她那一戳戳的自己犹不觉得。他却被她给闹得心里火烧火燎。
重廷川一把将她闹事的手腕擒住,而后看着她困惑不解的样子,苦苦思索了半晌,终是寻到了个可以多说一会儿的话题来。
“这声‘六爷’叫的不好。不妨你想想该叫个什么。想的好了,我便放你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