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青衫踏着灯影月色,缓步而来的人,有那么一刹那,陶陶把这里当成了□□,他还是那个耐心教导自己的夫子。
直到听见外间跪地请安的声音,陶陶才回过神来,却并没动弹,而是仍坐在窗前的软塌上,手搭在窗屉上望着外头发呆。
七喜有些着急,刚要提醒她,皇上已然走了进来,忙跪下扣头,皇上往窗边儿瞟了一眼,挥挥手:“都下去吧。”自己迈步走过来道:“虽开了春,夜里也凉,这么着可是要病了。”说着伸手把窗屉合了起来。坐在她旁边,伸手圈住她的身子,把她半抱在怀里,低头瞧了她一会儿道:“怎么又不痛快了?是哪个奴才惹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们。”
陶陶有些不习惯这样亲近,虽说之前她也尝尝去□□找他,或伺墨,或下棋,或品茶用饭,说笑的时候,有时也会点点自己的鼻子或是额头的,陶陶却没觉得不妥,虽他是七爷的哥哥,可在陶陶心里一直觉得他是夫子,是长辈,那些亲昵的动作,也当成长辈对于后辈的疼爱。
如今这般却有些不对头了,陶陶略挣开他的怀抱,往旁边坐了坐,没抬头看他,低着头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家去。”说完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庙儿胡同我那屋子自从收拾好,一天都没住过呢,先头是怕冬天冷,便打算开春搬过去的,如今天气和暖了,正适宜搬家。”
皇上脸色本来有些沉,听见她后头这几句话又缓了缓,这丫头到底是有些怕自己的,小心思也多,只怕是知道自己不喜她说回晋王府,才巴巴的说要搬去庙儿胡同。
略沉吟片刻道:“这些日子我忙的紧,去年冬天那几场大雪,山东那边冻死了好些人,又赶上先帝的大丧,先帝撒手仙去,留下这内忧外患的一摊子事儿,我是按下葫芦起来瓢,忙的焦头烂额,不得闲,你且耐着性子陪我在宫里待些日子,等得了闲儿,我陪你去庙儿胡同住几日,那个钟馗庙,我叫人修整着开了,听说香火极旺,回头去逛逛也好。”
陶陶:“你如今是皇上,怎能擅自离宫,若有闪失,岂不天下大乱,更何况哪里是我的屋子,我是家去住着,不是去逛着玩的。”
皇上却笑了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那个屋子也是朕的,朕去住几日有何不妥?”
陶陶发现跟他讲理根本讲不通的,而且就凭自己这点儿微末的道行,跟他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想跟他斗简直异想天开。
只得道:“我饿了。”
皇上笑了一声:“饿了还只顾着说话。”吩咐传饭。
饭菜都是依着陶陶的喜好上的,而且御厨的手艺极厉害,哪怕最平常的菜肴也能烹制出不一样的美味来,换了以前陶陶必然不客气的大快朵颐,如今却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小碗饭就撂了筷子。
皇上皱了皱眉,看了顺子一眼,顺子忙叫人装了小碗饭送上来,陶陶看了顺子一眼,只得又吃了半碗,陶陶很清楚,如果自己不吃的后果就是难为这些底下的人,陶陶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烂好人,却也不想因为自己,责罚别人,那样她心里过不去。
皇上满意点点头,叫人把桌子撤了,吩咐顺子把奏折搬过来。
陶陶微愣了愣:“你要在这儿批阅奏折?”
皇上挑眉:“怎么不行吗?”
陶陶:“可我有些困,今儿想早些睡。”
皇上:“你睡你的。”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如今你这弟子的架子大了许多,夫子也不指望你在旁边侍墨。”
他这么一说陶陶倒有些不好去睡了,况且他在这儿批奏折,自己去里头睡觉,怎么想怎么不妥当,便道:“我这会儿又不觉着困了。”
皇上笑了一声:“既不困就干点儿活吧。”
派给陶陶的活儿是研磨,这个是陶陶做惯了的,深知他的喜好,做起来异常顺手,磨好了墨,下意识就把桌上的折子分门别类的挑出来放到一边儿,看他洋洋洒洒的批注了一大堆,不禁道:“似你这样批折子,累死了也批不完。”
皇上叹了口气:“我自知不如父皇,轻轻松松便把这些繁杂的朝政大事料理妥帖,若再不勤勉些,如何能成。”
陶陶:“即便如此,也当劳逸结合,回头朝政没料理完,倒先把自己累死了,岂不得不偿失。”屋子里两个小太监吓了脸都白了,琢磨这位真敢说啊,死啊死的不是咒万岁爷吗,这都不是掉脑袋的罪过了,活刮了都得任便宜,可瞄了新上任的御前大总管一眼,仿佛没听见似的,心里暗暗吃惊。
再瞧皇上,也半点恼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了一声:“便是好话到了你这丫头嘴里也变了味儿,我知道你是怕我累着,放心吧,我的身子康健着呢,没那么容易累死,倒是你身子弱,这会儿依是二更,先去睡吧。”
陶陶:“你不睡?”
皇上目光闪了闪:“你这丫头莫非要自荐枕席不成?”
陶陶脸腾的红了:“我,我还不觉着困呢。”去那边儿书架子上寻了本书过来,靠在炕边儿上看了起来。
皇上侧头看了她一会儿,只觉此时小脸红通通的小丫头竟有种自己从未见过的风情,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她今儿穿了件儿淡藕色夹袄,下头撒花绉纱裙,头发一总挽在头顶,用一根白玉簪子别住,那簪子瞧着有些眼熟,想起什么,脸色微微一沉,伸手过去……
陶陶一惊,簪子已被他拿了去,头发散了下来,陶陶蹭的站起来:“你拿我的簪子做什么,还我。”
皇上瞧了她一眼:“不过一支簪子罢了,也值得你这么急赤白脸的跟我要,这些年我的好东西偏了你不少,这个簪子倒是合我的意,给了我就当有来有去了。”
这个簪子是七爷送给陶陶的,哪能给他,可如今在他手里,若他不还自己怎么办,需的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眼珠转了转计上心来,拢了拢自己的头发:“一支簪子有什么稀罕,你喜欢给你就是。”
她一这般说,皇上的脸色倒和缓了许多,轻笑了一声:“当我是你这小气丫头呢,明明不想给装什么大方,我这若真要了你的,不定心里怎么恼我呢。”说着把簪子递在她手里:“还不困吗。”
陶陶三两下把头发挽起来,摇摇头:“不困。”皇上看了顺子一眼,顺子吩咐人去端了茶来,陶陶吃了半碗,便拿起书接着看,看着看着眼皮便有些涩重,不一会儿靠在炕边儿睡了过去。
皇上下了地,抱起炕边儿的小丫头,到了里间,放到床榻之上,拖了锦被过来盖好,把她上的簪子抽出来,拢了拢头发方回了外间,坐在炕上,仔细端详那支簪子半晌开口道:“朕记着去年老七得了块和田籽料,后来倒是不见他寻工匠。”说着哼了一声:“他倒是有心。”
顺子脑袋更低了些,一声不敢吭,皇上明摆着吃味儿呢,这时候应什么都是错,认真说,万岁爷也着实不易,这几年万岁爷对陶姑娘的心意,自己可是瞧在眼里的,真是巴心巴肺的惦记着,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哪会放手。
在□□的时候,他们这些底下的奴才就知道,里头那位早晚是他们的主子,七爷哪儿不过就是站站脚走个过场的事儿,只是这男女之间的事儿,不都得是两厢情愿的吗,像万岁爷这样明显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能成事吗?
更何况以里头那位的性子,只怕没这么容易答应,若她不应,万岁爷难道舍得霸王硬上弓不成,顺子是不信的,万岁爷断不会舍得为难这位,不过万岁爷什么人啊,想来早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