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很乱,而且旧,不过陆宴也不是没见过,开门的时候我费了一点时间,陆宴扶着苏迎站在旁边,楼道很狭窄,他背出了一身的汗,额前头发散落了一缕下来,我们目光不小心对视到的时候他坦然地朝我笑。
门开了,冷气冲了出来,我出门时忘了关空调,这时候简直是神来之笔,陆宴长舒一口气,把苏迎放在沙发上,见我在看他,忽然朝我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眉目俊朗,犬牙尖尖。
他其实没变多少,至少笑容没变。
“喝水吗?”
“多谢。”他坐得笔直,大概是不想让汗滴到沙发上。
我拿了纸来,他抽了一堆,姿态潇洒地擦脸上的汗,他的好看是货真价实的,长眉入鬓,眉尾如剑一样,狭长眼睛每一根睫毛都清清楚楚,沾了汗水,越发显得润泽漂亮。
“纸粘在脸上了。”
“哦,哪里?”他抹了一把脸,还是没找到,那一小片纸粘在他眼窝里,我伸手替他拿掉了。
他的皮肤出过汗之后很凉,睫毛密而直,十分整齐,眨眼的时候碰到我手指。
“洗个澡再走吧,我应该还有没穿过的衣服,我去找找。”
他洗澡的时候,我站在防盗门外吸烟。
我听到脚步声才回头,他比我高十厘米左右,我用来扮颓废的面口袋t恤他穿得刚刚好,头发也洗过了,湿漉漉的,下面是深色裤子,我按灭了烟进门,自己去洗澡。
在车上的时候他话那么多,现在反而安静了,我出来的时候他站在我卧室门口,端着水看我房间,并没有进去,真是有礼有节。
我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卧室里,我的卧室基本等于我工作间,很大,是两间卧室和书房一起打通了,将近百平,进门右手边就是衣帽间。墙上装了隔音层,墙壁是深色,双层遮光窗帘,兼任投影墙,一面墙边摆了床和十多把吉他,另一面墙是一副巨大的油画,用玻璃隔开了,画的是日出时的江面和天空,印象派画法,颜色很斑斓热烈,用大片橘色、红色、黄色,和黑色,我很喜欢油画的笔刷痕迹,画在墙上,凸起的颜料就像波浪一样活灵活现。
地上铺了地毯,我一般是坐在地上,衣帽间兼任录音室,其实没什么衣服,反而cd比较多,我有几千张cd,收集狂都这样。
“进来吧,脱鞋就行。”
陆宴好好地参观了一下我的卧室。
“要点评一下吗?老板。”我笑着问他。
“不敢。”他也笑:“那把吉他是马丁?”
“眼光还在,不错,是d45。”我把吉他拿下来给他看,见他眼睛亮了,问道:“要弹弹吗?”
当年参加那选秀时我相当心高气傲,海选时睥睨众人,结果进了十强就觉得吃力了,陆宴的吉他,林小白的声音,都能压我一头,我那时候才学会谦虚一点。
陆宴笑了。
“不了,我现在手也生了。”他修长手指抚摸着玫瑰木的背侧板,笑了起来:“我当年很想要这把琴。”
这话说的,当年谁不想要这把琴?都是唱歌的,人手一把yamaha,能有把民谣就不错了,马丁的琴向来共振强,声音能盖过人声,不适合弹作伴唱,那时候摇滚还不算主流,选秀唱的都是口水歌,只适合自己弹着玩,又贵,谁也没有闲钱花个十万买把上不了台的琴。
“你来弹吧,”他抬起眼睛:“你的吉他应该比我好多了。”
我也不客气,校了校弦,先弹了段和弦,然后折起一条腿,握着琴颈摆好了姿势。
“想听什么?今天开业酬宾,给你个点歌的机会。”
陆宴大笑。
“那就点个《》吧。”
我无奈地笑了。
“砸店啊?老板,我还指望你点个摇滚,你给我来这个,马丁声音这么粘怎么弹,我去换j200了。”
“就这个吧。”陆宴按住了我的手:“别怕,弹得不好我也给钱。”
d45的优点在于极有爆发力,扫弦时的声音十分刚猛,如同炸裂开来一般,摇滚神器,并不适合这首歌。说起来这首歌算是我们那帮人共同的回忆了。十强选出来之后,仍然住在那别墅里,有个晚上,大夏天下暴雨,别墅停电停水,热出一身黏汗,连澡都洗不了,一堆人无所事事在客厅围着蜡烛打牌吹牛,是林小白从自己电脑里翻出这部唯一下载好的电影,还是印度的,十个百无聊赖的人挤在一堆看这部电影,我们都没看过印度电影,最开始还有点嫌弃,后来都看入戏了。还意外发现这首插曲很不错,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一人一把吉他,就把这首歌改成了吉他谱。这首歌在国内不红,现在网上唯一能搜到的一个吉他版本就是我和陆宴录的。
我很久不弹这首歌,因为一弹就会想起当年。
说句没出息的话,我有时也会想,如果重来会怎样,但是如果想回去走不一样的路,倒显得现在的自己有多惨似的,实在有点灭自己的志气。
何况人生并没有回头路,错了的,对了的,都是一生了。谁也强不过命运。
我现在日子过得挺好,大房子大卧室,空调打到最低,一地羊毛地毯,光脚弹吉他打着拍子,脚心像踩在云上,十年前的我哪能想象这样的生活。
我漫不经心弹完一首歌,倒没多入戏,陆宴坐在床上,低着头,眉骨高,眼窝深,眼睛里像藏着许多故事,但也只是故事而已。
“弹完了,大爷给钱吧。”我笑着叫他。
他如同惊醒般,但掩饰得极好,抬起眼睛来朝我笑了笑:“弹得很好,功力不减当年。”
他笑得很收敛。
“再笑一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笑开点。”
他大概是困了,真的听话笑开了点,女孩子长虎牙好看,显得娇俏,他的犬牙却是尖而窄,透着一股锋利聪明的劲,嘴唇薄得刚刚好,他是笑起来才带勾的那种唇,所以演正剧演深情都能胜任。
他们都说我眼睛长得好,桃花眼,其实并不好,我其实是个冷漠的人,但是只要一专心看人,别人都当我含情脉脉,再看下去估计要产生误会。
我收回了目光。
“好了,曲儿钱当你给了。”
他眼中有瞬间不解,然后回过神来,这次的笑意总算到达了眼底,弯成月牙。而后他的上身忽然倾近,狭长眼睛如同倒映着星空的深潭,只一眼就让人沉溺。
靠得最近的瞬间我忽然低头,呼吸交错,鼻尖擦过他脸颊。
“不早了,你开车回去方便吗?”我转头看门口:“我这就一张床,商量一下谁睡地上。”
我终究不如他那样情商高,语气不够轻描淡写,但好在他自有方法化解尴尬。不过我再转头回来的瞬间,他脸上表情已经恢复平常,看不出丝毫破绽。
“没事,我经纪人已经打电话过来接了。”
等经纪人来的那段时间是最尴尬的,还好我在冰箱里找了点水果切来吃,苏迎很担心我会因为缺乏维生素而早死,所以每次来都给我带一堆水果,反正我饿极了还是会吃的。她是典型的过日子的女人,水果都是一个个精挑细选的当季水果,新鲜饱满香味浓郁,拿来熏冰箱都好。我切了火龙果和橙子,坐在茶几上吃。苏迎趴着睡得毫无形象,脸都挤扁了,我还替她翻了个身,怕她憋死。
陆宴的手机很快响了起来。
“好,我马上下来。”他挂了电话,说了句:“我经纪人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坐在玻璃茶几上,冷气打得很低,冻得我腿疼,我低着头用牙签扎着水果块,这是我多年吃水果经验,切小块降低难度,感觉没那么难吃。
“要吃一点吗?”我深谙待客之道。
“不用了,谢谢。”陆宴礼貌地回答,走到门口去换鞋子:“那我就先走了,别送了。”
“路上小心。”
等他消失在楼道里,我关了门。
陆宴在的时候我不好替苏迎收拾,等他走了,我十分利落地替苏迎洗了脸,把她快勒出心脏病的裙子拉链拉开,然后扔了床毯子给她盖上,在茶几上给她留了杯温水,然后回了房间。
我开着房间门,免得她半夜埋在呕吐物里窒息死我也发现不了。我睡眠很浅,风吹草动就能醒,上辈子大概属兔子的。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回到自己的卧室,拉开窗帘坐在窗台上,开始一边看着楼下一边吸烟。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六层楼下的楼道入口,陆宴正站在他的银色跑车外面,似乎也在吸烟,从这么高的地方看下去,什么剑眉星目都一片模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身架子。
他的经纪人并没有来。
我想起以前只要跟他共处一个房间内我就觉得后脑勺上有根筋在跳的日子,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我就是这样铁石心肠的人,难动心,也难收。好在当初自己发现苗头及时掐灭,退步缩手,不然现在也许连骨头渣都不剩。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我当年都没下手,现在更不会来吃别人的残羹冷炙。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势利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