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我喜欢拳头。”窦宸扬了扬手道:“比起外用的兵器,我最相信的,还是它。”
窦六郎眼睛闪了闪,围着窦宸慢慢的绕了两圈,忽然停下来往他跟前一站,盯着窦宸道:“你以前不是不喜欢练武吗?”
“啊?”窦宸怔了一下。
窦六郎看着他的眼睛道:“小时候,我拉你去练武,你死活不愿意,四哥五哥恐吓了你那么多次,你也没有同意。怎么现在,你突然说要练武了?”
窦宸看着他那双黑琉璃珠似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以前那个不喜欢练武的窦宸,已经死了。
那个不喜欢练武的孩子已经死了,就是被你一脚踢死的!
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却说不出来。
他还要以窦宸的身份活下去,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异世鬼魂。
窦六郎的年纪其实也不大,九岁,和窦宸一样,只比窦宸大两个月。
一年前,也是八岁。
熊孩子的年纪。
下脚不知道轻重,一脚用力过猛,踢在原主身上,把人踢的撞在了石头棱角上,额头开了个窟窿,一下就死了。
窦宸穿越过来接手这个身体,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养伤。
窦六郎因为失手杀人,做了整整三个月的噩梦,虽然母亲告诉他说七郎没有死,还好好的活着,可他自己一直不得安生。
这件事情窦家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后来,窦宸伤养好了,窦六郎也不做噩梦了。
可是从那以后,窦六郎更加黏缠着窦七郎,甚至有些变本加厉,几次都险险把窦宸再次弄死。
他似乎陷入了奇怪的症结里,想要确认窦七郎还活着,还可以继续被他欺侮,但又不能让窦宸真的死,一旦窦宸真的要死了,他又吓得面无血色,千方百计拼命的想法子把窦宸救活。
窦宸因此几次死里逃生,死去活来。
熊孩子真是太可怕了。
窦父亲眼看到儿子被折腾的差点淹死,再也忍不住了,这才有了让窦宸趁着被窦六郎捉弄的时候,弄假成真,干脆直接进宫给十六皇子当伴读的想法。
珍爱生命,远离熊孩子。
窦宸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这才同意当伴读的。
谁也没有想到,窦六郎竟然会追到宫里来。
窦宸既觉得窦六郎这样被家里人宠坏的熊孩子可恨,又觉得他可悲,面对窦六郎,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前身如果不死,他也活不到现在,可不管怎样,窦六郎失手杀了窦七郎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别人不知道,他知道。
杀人是犯法的。
这是窦六郎永远洗不白的黑点。
窦宸沉默了一会儿,说:“人的想法是会变的。以前觉得练武没意思,现在觉得有意思。练了武,我就能保护自己。”
窦六郎道:“胡说!”
“喂喂,你们在干什么?”魏允中从外面进来,嚷道:“别傻站着了,来了几个小公公帮咱们搬家,快快,收好东西,这就走了!”
“叫什么叫?吵死了!没看见七郎在练功夫吗?你一打岔,他这不是白练了吗?”窦六郎怒扫了一眼过去。
窦宸:“……”
魏允中怏怏的嘟道:“谁知道他在练什么功夫,这姿势丑的,跟蹲马桶似的。”
窦六郎眉头倒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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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容抬起袖子擦干了眼泪,一句一句老老实实的说:“母后带着儿臣住在冷宫的时候,时常会给儿臣讲一些小故事听。那个燕卑使者出的题,母后以前就讲过。”
“怎么讲的?”万顺帝收起了震怒,似乎刚才那个大发雷霆的人不是他一般,声音也缓和了下来。
皇甫容跪着道:“母后说,是哥哥说的。”
薛绅一下子看了过来,忙着出声阻止道:“十六皇子,这话……”
能让皇甫容直接称呼为哥哥的人,只有和他一母同胞的长皇子皇甫兰。
皇甫兰生下来就是太子。
人人都说万顺帝最宠的是九皇子皇甫真,但宫里的老人都知道,皇甫真在万顺帝的心里,还远远比不上先太子皇甫兰。
不只是皇甫真,所有的皇子都比不上长皇子。
万顺帝最喜欢的就是长皇子,有皇甫兰在的时候,其他皇子都只是陪衬,他是把皇甫兰当做皇位真正的继承人培养的。
可惜的是长皇子慧极伤寿,夭折了,十九岁上就没了。
这些年在宫里,除了孔皇后,有关长皇子的一切事情,也是个心照不宣的禁忌。
万顺帝抬手止了薛绅的话,脸上看不出表情,道:“让他说下去。”
皇甫容怔了怔,听见说让他继续说下去,便看了看万顺帝,忐忑不安的道:“母后说,哥哥非常聪明,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哥哥。有一次,哥哥出宫从外面回来,高兴的告诉母亲,说他遇到了一对年轻的夫妻,谈吐不俗,气度非凡,他们聊天喝酒,成了朋友。”
这件事,万顺帝也听说过。
最心爱的长子那天兴高采烈的跑来和他说:“父皇,我今天交了两个有意思的朋友,改天有机会,一定介绍给你和母后认识。”
万顺帝坐了坐直,把手掩在了袖子里。
皇甫容继续道:“哥哥还说,他们相互给对方出了三道题,相约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再一较高下。母后问哥哥是什么样的题,哥哥笑着说,等他想出答案后再一起告诉母后。后来,没过几天,哥哥就想出来前两题的答案,他说第三道题也有了眉目,母后十分好奇是什么样的题竟然能难住哥哥,一再追问,哥哥没憋住,就把前两道题和答案都告诉了母后。哥哥本来也想去告诉父皇的,可是……”
可是什么?
皇甫容没有再说下去,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他的表情像是要哭,咧着嘴却没哭出来,比哭还难看。
万顺帝和薛绅却都心知肚明。
长皇子说他交到了新朋友之后没几天,就出事了。
万顺帝斥道:“哭什么?男孩子不要动不动就哭。你又没见过你皇兄,哪就这么伤心了?”
声音到底没那么严厉了。
皇甫容抽了抽鼻子道:“儿,儿臣是没见过哥哥,可是母后天天都给儿臣讲哥哥的事情,母后让儿臣记得哥哥,在儿臣心里,哥哥就是除了父皇和母后之外,最亲的人。儿,儿臣……”
他“哇”的一声没再忍住,哭了出来。
万顺帝有心想再责骂他,却心软了。
哭声响彻在书房里,连外面的闻人雪都听见了。
薛绅叫了人进来,拿了帕子绞了水,亲自给皇甫容擦干了脸。
“这孩子倒是深情。”万顺帝叹了一句。
“情深好,”薛绅附和了一句,“十六皇子这一点,倒是像足了长皇子殿下。”
“像吗?”万顺帝问。
“像,也不像。”薛绅微笑着回答。
像的是情深,不像的是长相。
寿宴上,万顺帝和窦皇后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他们说的是十六皇子和孔皇后像不像。
现在,他们说的是十六皇子和长皇子像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