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宸应了一声,跟着他前后落座,看着桌上的几个盘子,笑道:“这是殿下准备的?”
皇甫容看向窦宸,微笑着道:“我看你晚上几乎没动过筷子,怕你晚些时候要饿,就叫肖公公准备了些小食,当宵夜了。”
窦宸不由笑了。
他本来就长得好看,不比任何一个窦家人差,甚至和窦六郎的相貌也有一拼,不笑时已如华茂春松,笑起来更如夏花盛开,灼灼俊美,令人不可逼视。
皇甫容心头一跳,差点看呆住了。
好在他愣的快,回神也快,把这种奇怪的惊艳感压了下去,不自然的笑道:“你笑什么,不吃吗?”
“要吃的。”窦宸声音温醇低沉,勾起了嘴角,“正好跑了这一趟,着实有些饿了,我就不客气了。”
皇甫容也不再多话,静静的喝着茶,不时看窦宸一眼,或是看着别处出会儿神,想到自己今天被布骏摆了一道,仍然有些惊悸。
窦宸吃完后,让人进来收了盘子。
守在门外的肖沐西又叫人送了一盘小点心和一盘水果。
皇甫容刚要开口问窦宸去见皇甫华的事,冷不防听见窦宸问了一句:“殿下今天哭过了?是因为闻人雪吗?”
皇甫容没想到天色那么暗了,窦宸还能注意到他哭过的事情,不觉有些尴尬,“啊”了一声,忙道:“不是的,是我走路不小心扭了脚,疼的厉害,和闻人雪没关系,他也知道的。”
窦宸不置可否,也不知道信是不信。
皇甫容清咳了一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问他道:“你送闻人雪回去,见到皇甫华了?”
提起这事,窦宸明显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叹声道:“别提了,一见面就把我痛训了好一顿,足足骂了半个时辰。说我不孝顺,出来三年,除了头两年还时有平安信回去,最后一年连一封信也没写,太不像话了。”
皇甫容惊讶起来,“你一年都没报平安信?”
窦宸看他一眼,“反正都要回去了,报不报都一样。”
皇甫容多聪明,脑子一转就知道窦宸为什么没有报平安信回去。
一年前,泱国叛军攻城,窦宸带着皇甫容破开重围,本欲返回泱国,结果半路遇到了伏击,为了让两人都能活下来,窦宸选择了让皇甫容骑马先走,他留下来断后。
临别时,窦宸叫皇甫容先不要回泱国。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有人伏击他们就说明有人不愿意让他们回到泱国,而且这些人还一直隐在暗处盯着他们。
皇甫容想的更多。
他抱着一线希望靠近了泱国边境,却发现那边果然有很多形迹可疑的人,他不敢冒然犯险,换了寻常打扮,跟着一家从泱国到西落的商队去了西落的边城凤止。
凤止关城外有两条路,往左通往南炽国,往右通往泱国和边陲五族,是西落的第一要塞,常年有重兵把守。
皇甫容虽然被窦宸从乱中救出,但也不是毫发无伤,他刚到凤止就用窦宸留给他的方法联系窦宸的师父安上闲,然后一边等安上闲的消息一边找地方养伤。
谁知道安上闲也出了事,分不出手来去见他,只派亲信给了他一张房契一个新的身份和一些银票,他就靠着安上闲给的这些东西在凤止关住了下来。
他也想过要不要报平安信回泱国,但又怕万一消息被闵家或者其他别有用心的人收到,反而成了那些人利用的工具,好心成坏事,对他们不利。所以他也一直没有写平安信。
现在看来,窦宸和他的想法一样。
只是,他不写是为了自己,窦宸不写是为了他。
皇甫容不能不受感动,怔怔的看着窦宸道:“你……难为你了。”
窦宸却看着他笑道:“你回来就好。”
他不是没想过偷偷给窦聿槐夫妇报个平安,正所谓百善孝为先,他也不想让他爹娘担心害怕,但他更怕万一出了岔子,让那些想要对皇甫容不利的人知道了,布置下去,皇甫容恐怕再难活着回到泱国。
所以说,古人诚不欺我,忠孝难两全,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最多回去让我爹我娘多打我几顿出口气。”窦宸语气一转,多了两分轻松无赖。
“窦同知下手可不轻。”皇甫容几乎要同情窦宸了。
“那就要麻烦殿下说情了,”窦宸挤了下眼睛,笑道:“我爹看在殿下的份上,也许会从轻发落。”
两人相视而笑,又各自聊了会儿分别之后的事情,相互问了对方的近况,因为分开一年而产生的些微生疏感,也在你一句我一句的问答中消失于无形了。
肖沐西守在门外,一直等到屋里的灯烛熄灭,这才微叹一声,退下去休息了。
布骅本来让人专门给皇甫容收拾了干净的客院,不过皇甫容在经历了布骏的恶劣玩笑后,一直对窦宸有种失而复得的不真实感,所以窦宸只是提了一下,他就同意住在窦宸这里了。
黑暗中,皇甫容的呼吸逐渐均匀平缓。
一直闭目装睡的窦宸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他武功早已练到夜能视物的地步,一侧头就看见皇甫容的睡颜,似乎睡的并不安稳,皱着眉头,不时露出挣扎的神色。
窦宸看了看他,抬手轻轻的帮他抹平了拧起的眉,两手交叠枕在脑后,望着帐顶,刚要叹气,忽然身体一僵。
皇甫容翻了个身,整个人半依偎在了窦宸的身上,一条手臂还横在了窦宸的腰上,紧紧的抓住。
第九十二章
泱国使者下榻的驿馆,二楼,天字号包厢。
“有能耐了?连父皇的五十寿诞都敢借病不回,在外面才住了三年,心就野了?”贵气中带着傲慢的训斥声响在皇甫容的耳边。
“我……不敢……”皇甫容张口结舌。
他还没有从突然遇见闻人雪的震惊中回过神,就被带回到了驿馆,又看见了皇甫华,更是大吃了一惊。
这两个人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这里?
“不敢?别人说这种话也就算了,你不敢?”皇甫华凤眸冷冷看着他,不紧不慢的道:“我看你敢的很。你倒是说说,要是我这一趟不来,你打算几时回去?”
“……”皇甫容怔怔不答,一时无语。
侍立在一旁的闻人雪进屋时已经去了外面的罩袍,见状走到桌前倒了一碗热茶递给皇甫容,“殿下先喝杯茶吧。”
“嗯。”皇甫容接过茶碗,用碗盖刮了刮茶沫,吹了吹,喝了一小口茶,有些意外的看向皇甫华,“绿如意?”
绿如意是皇甫华最喜欢喝的茶,也是难得的好茶,不过味道不像一般的茶都带着苦,绿如意是苦中带甜,喝一口后,口齿清香,余味带着一丝丝清清淡淡的甜。
宫里每年也不过只能得寥寥几斤,每宫分下来,皇甫华最多也只能得个几两,他素来不喜欢皇甫容,想不到竟然会默许闻人雪给他倒茶,这让皇甫容有些受宠若惊。
“你倒识货。”皇甫华淡瞥了他一眼。
“你们怎么会来燕卑?我怎么没有听说?”皇甫容细细品完一杯茶后,这才看着两人问道。
“我们先来的,出使队伍明天才会到。”闻人雪接过他手中的茶碗,又帮他倒了一碗。
原来皇甫华是带着几个跟随提前到的,怪不得刚才没听布骏提起。
皇甫容想罢,刚要开口问他们这趟来干什么的,就听见皇甫华讥讽般的道:“瞧这眼睛,哭过了?出息。”
“……没有,”皇甫容轻颤了下,低头道:“只是刚才去了燕卑王宫一趟,有些想家了……”
皇甫华嗤笑了一声,“你会想家?”
“容在外,无一时不在想家。”皇甫容谨慎应对着。
“虚伪。”皇甫华一下子就戳穿他的谎言,半点情面也不留,“你要想家,还能在外面一住三年?”
“实在是燕卑族长和少族长太过盛情,我又一直断断续续的病着,不敢在路上折腾。”皇甫容苦笑着回答。
“那现在呢?”皇甫华瞥着他问:“还病着?”
“没,都好了。”人都到跟前了,皇甫容自然不敢再继续称病。
“那回去收拾东西吧。”皇甫华命令般的道。
“啊?”皇甫容一愣。
“你不是说没病了吗?回去收拾东西吧,等明天事情办完,你正好跟本王一起回去。”皇甫华不容反驳的说道。
“可是……”皇甫容下意识就要拒绝。
“你还有什么事?”皇甫华一双凤目不悦的看着他。
“这么急,是不是太仓促了?”皇甫容连忙找了个借口。
“你不是天天想家吗?难道不是早就准备好包袱,随时都能走吗?”皇甫华眼底浮起嘲讽。
“我是什么时候都能走,只是觉得这样未免太急了,你们才刚来,还没好好休息,少说也要住上三五日再启程回去,万一太过劳累,伤了身体,反倒不美了。”皇甫容小声的道。
“随你吧,你要真不想回去,永远留在这里,谁还能拦着不成?”皇甫华渐露不耐,挥手赶人了。
皇甫容识相的起身,道了别,就要离开。
这时,皇甫华忽然又叫住了他,问道:“哎,对了,七郎不是跟你一起来的吗?怎么没看见他?他不是一向和你形影不离的吗?”
皇甫容心头一紧,张了张口,正要回答,看见皇甫华又甩了下手,“算了,今天也晚了,让他明天来见我吧。”
*** ***
离开驿馆,闻人雪又套上了外面的罩袍,戴上了遮掩面容的兜帽,一路送皇甫容回去。
“你不用送的。”皇甫容有些麻烦,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住哪儿,又哪里敢让闻人雪送他,这要一送,可就要露底了。
“殿下注意脚下。”闻人雪拎着一盏灯照亮,没有回答他的话,但用态度表达了他的坚持。
皇甫容只好带着他瞎走。
“殿下住的地方离这儿远吗?”闻人雪问。
“唔,嗯。”皇甫容含糊的回答着。
闻人雪不说话了,两人一前一后,慢无目的的走着。
天已经全黑了,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皇甫容一路心不在焉,突然脚下一绊,叫了一声“哎哟”,他被一颗石子绊倒了,膝盖一软,就摔在了地上。
“殿下!”闻人雪连忙上来扶他。
借着手中的灯笼一照,闻人雪却看见皇甫容的眼睛发红,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一样。
“很疼吗?”他问。
“疼……”
很疼啊……
疼的他快要受不了了……
皇甫容可以在皇甫华面前伪装自己,装作没事人一样,但这样的夜,周围的燕卑人都在庆祝他们的少族长大婚,处处都是喜乐之声,他的身边只有闻人雪,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也只有闻人雪,他觉得他快要装不下去了。
“到底怎么了?”闻人雪的表情隐在光影阴暗中,看不真切,只是猜着:“和窦七郎君有关?”
皇甫容埋下头,眼泪突然一下子掉了下来,滴在地上,沁入了泥土里。
“是因为他吗?”闻人雪问。
“什么……”皇甫容不想抬头,不想让闻人雪看见他掉眼泪。
“那人是谁?窦七郎君怎么会在他身边?”闻人雪的声音冷了下来。
“什么?”皇甫容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抬头。
他顺着闻人雪的视线看了过去,前方载歌载舞的人群后面,两个站在外围说笑的人,其中一个长身挺拔,姿容俊美,眉若刀裁,目如星渊,正是窦家七郎窦宸。
诶?
诶诶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