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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二十一章 千骑卷平冈(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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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萧言,短短数年,就已然两鬓如霜。

如此时局,孤军奋战,能否将这时运挽回?

但尽心而为,男儿行事,俯仰无愧而已矣。

成败利钝,听之而已。

想到此间,方腾忍不住又摇摇头失笑。自家还是不脱文人气,总将最后结果归诸于天。可是萧言,哪怕是在万难之中,哪怕前途再不可测,还是和老天爷不死不休的纠缠,直到最后将胜利握在手中罢?

有萧言始终挺直如剑的脊梁在,作为追随他的无数虎贲健儿,就心中有了底气。所以萧言一声号令,麾下英杰,就是舍死忘生的直冲而前!

提举渡口转运事的大使,也随船在上,小心翼翼的在旁边伺候着这位方宣抚。

大使是个四十许的风尘俗吏,现在还在选海沉沦。不过提举这黄河渡口转运事却是个天大的肥缺。每年转运到关西的资财粮饷,那是天文数字,每条船漂没一点,损耗报多一点,就足够多少人在这上头吃得脑满肠肥的了。对于这位和西京府尹沾点亲的大使而言,向来自诩自己不望更进一层,但为小吏傲啸风月而已。朱紫大员,只不愿意用正眼一觑。

今日见到方腾已然为宣抚这等方面重臣,却还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就衣朱紫而悬金鱼袋,玉带缠腰,满满的年少英华,风神气度皎然。这位傲啸风月的大使,只觉得眼内出火。这时才发现不是自家不愿为朱紫大员,实在是因为坐不到这个位置上而已............

嫉妒之余,当然就是恼恨了。西京府尹也交代了,必须一路陪同,直到这支军马全部踏入河东土地,然后北上去才则罢休。然后他们就不用回返西沃南渡了,而是逆流而上,直奔蒲津孟津这些上游渡口。等着载运由关西而来的西军精锐!

现在汴梁以西,可堪装运大军的船只几乎都集中在这位大使手中了。原因无他,就是赶紧以最快速度将方腾所部送过河去。然后再等着接疾疾东进的姚古所部。

这等重任交给这位大使,一则是高位文臣,哪怕用得着西军,也雅不愿随船吃这趟辛苦。且不用出面,不管事态最终如何,总有转圜的余地,这是老官僚的不传心法。且重臣出面为船夫转运西军这些丘八,若是让武夫看低了,如何再制他们?就要展现出这等举重若轻,将武夫摆弄于掌心的气度。

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就是,西京本来就是汴梁中枢朝臣一旦宦海暂倦,养静的所在。在西京为官,公使钱都比其他地方丰厚个数成。此当春日,正是雅集无数的时候。何必如此劳心劳力?做到分内的事情也就算是难得勤谨了,岂不闻当年西京旧臣毫不理事,圣人还要遣使过来殷勤探问公使钱够不够使。如此先贤,正当效法。朝中大事,自有中枢那般仕途得意人去操持罢了。区区一个萧贼,两路强镇并发,天下皆敌。还怕料理不过来么?

末世气象,就在这方方面的细节当中。哪怕汴梁有如此大举。上下却仍然因循敷衍。

西京府尹已经许了这位大使一旦完成转运之任,就保他一个朝官出身,要差遣便可入转运使司,整个中原至陕西的河运之事,都可分润。这事情就算是了结了。

如此重任在身,哪怕这位大使在方腾身边各种羡慕嫉妒恨,却也不能展现傲啸风月的风骨,只能始终侍立在侧。每当方腾目光扫过,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生怕方腾发现自家其实身负重任,到时候来个严刑拷打,这却是招,还是不招?

一船船的北上健儿,载运到了北面渡口。大队大队的军将士卒,无数战马驮骡,都流水价也似的踏上河东土地。兵戈闪亮,甲胄铿锵,人喊马嘶,这座已有一千四百余年历史的黄河古渡,再一次充斥满了军中森然肃杀之气!

一旦卸船而下,河东神武常胜军没那些散漫做派,各级军将奔走收拢队伍,然后就一个指挥一个指挥的向北开进。

西沃渡口本是古时军渡,南北往来的重要所在。四下道路宽平,方便人马运动。再加上神武常胜军动作快捷,原本这位大使以为要在此间耽搁上两天,还许了重赏给船夫水手帮役,让他们也跟着一起卸船。结果不过是从黎明时分到了临近黄昏,七千余正军,三千余夫役,五六千战马驮骡,千余辆大车。就在数百条黄河大船的往来装运下卸船完毕。

宋初之时,太平兴国年间太宗伐太原,自更西面的吴堡军渡过黄河,五六万大军,三日就已然尽渡。比之宋初精锐,后来军马自然是越来越烂。神武常胜军迅捷如此,也不过就是追及了宋初时候禁军精锐的水准罢了。

卸船之际,方腾来回奔走,监看麾下动作,心思仿佛比那些恨不得早日将这支军马送上河东的西京诸公还要急切。这位大使也只得跟着方腾奔走,累得是骨软筋酥。等到一切草就,已经只能站在自家坐船跳板旁边满脸油汗的喘粗气了,就差伸舌头出来加速散热。

方腾最后而行,两名亲卫扛着他的简单的行囊自船上而下。大军滚滚而去的烟尘之中,方腾朝着那大使拱手告别:“如此就算是叨扰了,大使倒也颇为精干,难得难得。他日凯旋而归,再与大使细叙寒温罢............本宣抚觉得,这再见之日当是不远。”

这位大使尽力堆出满脸笑意,恭谨大礼行下,打定主意一个字不多说。就让这位宣帅认为自己是哑巴也罢。

心底里只是嘀咕:“再见之日不远?此去河东,只怕燕王就要倒台。你这宣帅,就成了丧家之犬!爷爷只是到西京入了转运使司享福,再不吃这河风了。那是再见无日!”

方腾作别之后,一笑而去。早有军中亲卫接着,宣抚使旗号仪仗之下,数十铁骑簇拥,动地而去。如此威势,看得那些船夫们都是直了眼睛。

等着方腾远去,大使才算是松了一口大气。旁边随船心腹小吏不免动问:“提举,俺们是回返南渡,还是尽速西去蒲津?”

那大使一把按住心腹小吏的嘴巴,瞪圆了眼睛:“噤声!”

然后这大使就自顾自的朝渡口一系列用来安顿来往官人的馆驿走去,那心腹小吏赶紧跟上。那大使半是发牢骚半是交代:“黄河自古不夜渡!天色将暗,还回什么南渡?更别说去什么蒲津渡。踏实在这里歇息一日也罢!府尹尚有交代,要监看着这支军马向北去远,留一日正好打探消息。还来回奔走,嫌辛苦吃得还不够么?你且去将船夫安顿好了,都在船上歇息,不得下船生事,跑散几个,也是麻烦。让那些随船守河军勤谨些!到时候自然有赏赐与他们............安顿好这些人等,着船夫捞两条三斤上下的黄河鲤,送入馆驿,着厨丁整治,吩咐馆驿厨下烧点温汤!辛苦一日,总要洗浴。再将船上俺自带的苏眉酒送一坛来。然后去十几里外镇上,觅两个瓦舍女娘,着车子送来。在这儿恐怕还有一日耽搁............”

大使随口吩咐,也亏得那小吏记得牢靠。这大使也不愧西京府尹委以重任,自家享用还排在安顿好船夫等人之后,在大宋文臣辈中,已经是难得勤谨了。

小吏去后,大使却站定了,想了一回,嗤的一声:“再见之日不远?有日这方宣抚囚系回京,俺倒是要去瞧上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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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沉,明月高悬。

黄河之上,一片水波荡漾。一轮圆月倒映在黄河河心,莹莹荡漾。

数百条大船黑压压的连成一片,泊在码头。船舱中只是传出船夫们高高低低的呼噜声。随船的百余名守河军兵士,或者找个地方倒头便睡,或者就寻一船聚赌耍钱。在这呼声中,隐隐又有他们吆五喝六的声响。

数百条黑影,无声无息的摸了过来,不等搭跳,就敏捷的翻上船头。数百条大船,只有寥寥十余条发出些声响。其余一切,都寂然无声。

船工们被从梦中惊醒,就看见守船的守河军军汉已经被捆成粽子,嘴里塞着不知道什么奇怪物什,在舱角哼也不敢哼一声。

每条船舱内,都站着几名军汉,一身软装,却仍不减身上那种久经战事的煞气。这不正是才离船未久的那支从边梁开来的军马么?

领头军汉随手丢过一个褡裢,落在船板上铿然有声,竟然是满褡裢的铜钱。怕不有十余贯之多。

“老实听令,便没你们的错处。暂用你们几日,到时候少不得再有二十贯赏钱!”

这样的事情,在每条船上都发生着。而在馆驿之中,那名大使犹自未睡,正凭着一桌残肴自斟自饮,两名十七八里外镇上寻来的瓦子女娘,正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唱些什么。

就在兴浓之际,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然后就见门推开了,露出了驿丞的那张老脸。

大使顿时不满意的怒道:“你这厮好生无趣,俺又不凭驿券白吃你的。重重的亟发过了。见俺手面阔,还要来讨赏不成?须放着俺在外间还有上千船工,上百兵士!”

驿丞不出声的让出门口,就见一个挺拔身影缓缓步入,灯火之下,就见方腾那张英俊的面孔。

大使一下怔住,手中酒盏再把持不住,落在砖石地上,碎作齑粉。

方腾淡淡一笑:“某是不是说过,再见之日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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