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妮接过一个小竹篮,那老女奴嘴里在咕隆什么。
巫妮抿嘴微笑了一下,不敢怠慢。出了房,转过数条廊道,到了瞫梦语所居的温梦园,站在园门口喊了几声“如云姐姐”,无人回答。
进了园内,里面假山真竹、矮树青草,花团锦簇,虽不算大,却是十分别致,进了十五六步,见到一口小水池,细水长流,清澈见底,水底有些小水草,红鲤慢游,池中一方硬青长扁石,高两人许,形如一片直立的兰叶,隐约可见上面有鱼儿、花草等线条图案,表面却光滑,上面立书四个大字:“梦凝烟语。”
巫妮暗想:“宫中各处文字本就不多,且多是巴人图案,这里却有几个颛顼文字符号,原来她的名字是从这里来的”。
又喊了两声,还是无人应答,巫妮手提竹篮沿池子慢慢转到背后,见硬石面上又有四个颛顼文字:“渔水欢歌”。
转回原处,巫妮再看那“梦凝烟语”四个字,若有所思。
正在这当儿,瞫梦语从母亲处回来,见一女子在水池边发呆,虽是身穿粗衣,却是婷婷玉立,于是轻声对身后一个小侍女道:“看她背影,像是巴婵姐姐。”
小侍女叫做如意,来自苴氏部族,本名苴杏花,梦语改称“如意”,道:“哪个巴婵?没见过。”
瞫梦语轻笑道:“你莫进去,看我吓她一跳。”如意心想,这主子一时想起那个在枳都牢中的男人,茶水无味,寝食不安,一时又要捉弄人,真的是看不懂了。不敢说出来。
瞫梦语轻手轻脚进了园门,听那女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梦凝是空,烟语是虚。”
瞫梦语暗暗吃惊,想听她还说什么。
巫妮又呆呆看了不一大会儿,转过身来,却见瞫梦语不知几时站在她身后,真个吃了一惊,忙道:“我是来送麦怡的。”
瞫梦语笑道:“吓倒没有?如云呢?”
“她去点了吃食就先走了。”
“你刚才说什么?”
巫妮低着头道:“没说什么。”
说话间,如意已进了园,接过巫妮手中的竹篮子,进一间屋子去了。
“你认识上面的文字,就是外面大国的字?”
“略识得几个。”
瞫梦语惊喜道:“草原上只有几个人能认外面大国的字,你却认得,难得。”
巫妮不想多说,道:“容先告辞。”
瞫梦语道:“你叫什么?”
正在这时,侍女如云急匆匆进了园,笑道:“哎呀呀!”话未出口,见有外人在,急住了口。
巫妮道:“奴女告退。”礼别梦语。
瞫梦语眼看巫妮背影,对如云道:“你跑那里去了?”
“我去点了麦怡,正在春雨亭等,却见甘草姐姐带了她小儿子来见夫人,便过去跟她说了好些话。转去取时,说有人送来了,于是急匆匆赶回来。”
瞫梦语喜道:“甘草姐姐来了?我这就去找她摆龙门阵。自从她嫁给了瞫丁哥哥,很快就生了儿子,没见过几次。”
如云笑道:“哪里很快就生了,也有一年呢。还是先吃了呢。”
瞫梦语道:“不如拿去给甘草姐姐的儿子吃。”
如云笑道:“牙齿还没长,用舌头吃?”
“含在嘴里便化了,如何不能吃?”
如云道:“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再有,拿起去,倒还得夫人数落。”
“这话有理。”梦语道。
瞫梦语转个身进了屋,从一个柜子中取出一支铜勺,再出来对如云道:“上了灰,你去洗净。”
如云接过一看,铜勺不大,十分精巧,上面有五个图案,分别是鸟、鱼、象、蛇、龟,龟居中央,栩栩如生,笑道:“这不大个勺儿,上面刻这多活物。从未见过,哪里来的?”
“这是上次到林云观去,见了杜夫子这勺儿精致,向他讨的,他说来自蜀国。”
如云笑道:“虎安宫什么好玩意没有,去当讨口子。况这勺儿稍大了,吃几块麦怡,又不喝汤,哪里用得上。”
梦语道:“没让你这就用,我是想送给甘草姐姐的儿子当个玩意。”
如云笑道:“他那小嘴巴要长多少年,才送勺得进口。不如把上次在龟亭带回来的玉环送他。”
瞫梦语无聊得紧,又想去枳都,见面是不可能的,离得那个人近点也是好的,于是一个多月前随回草原探亲的瞫瑞之女瞫芳去了枳都,随后相约到江洲去游了一趟,其间去了一座山,那山名叫涂山(今重庆南岸)。
当地传说,涂山是大禹妻子的娘家,《巴志》记载:“禹娶于涂山,辛壬癸甲而去,生子启……”。传说大禹出生于今四川省北川县石泉镇石纽山,?年三十,尚未婚,奉虞舜命治水,顺江而下,到了江洲治水,与当地涂山氏少女女娇相爱,结为夫妻。
瞫梦语那次出行,还去了她们认为更有趣的地方,就是巴国最大、最热闹的交易市场龟亭市(晋时称新市里,大约在今重庆市区冬笋坝巴人遗址之东南),带回不少小玩物。
瞫梦语道:“一起送他。”
如意早从竹篮子里取了一个装有麦怡的喇叭状圈足浅盘陶豆,梦语吃了一小块麦怡,道:“好吃,我不吃了,你们吃。”如云、如意各吃了一点。
瞫梦语道:“刚才送麦怡来的姐姐是谁,怎没见过?”
如云道:“倒八代人霉的,你哪能见过!在厨房里做粗活。”
“叫什么名?”
“名字不清楚,只晓得是打入天坑那家的女儿。”
瞫梦语惊道:“原来是她!走,去见甘草姐姐。”
瞫梦语、如云、如意三人到夫人的温香园去见甘草,逗几月大的甘草儿子说话。正欢笑,朴雪梅正好进宫来,夫人更是欢喜。
瞫梦语只短暂见过巫妮一面,但印象深刻,一方面觉得她说话、走路都与虎安宫里的其他女子大有不同,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气质不同,好象曾经见过一样,有一种不明原由的亲切感,另一方面对她的遭遇有些同情,这是瞫梦语天性的善良使然,趁势央求夫人让内务总管存焘将巫妮派给她做侍女。
巫妮本是心灵手巧,自来懂事,经过一场大难,更加眼睛看事,进了温梦园中,小心谨慎服侍瞫梦语,深得欢喜;又兼识些书,是瞫梦语自愧不及的,不多日,梦语一时也离不得她,比当日甘草更甚,二人慢慢便成了知已。
一日,不知瞫梦语又听说了何样杂书,或是想到何事,叹息道:“人生如过眼云烟。”像她母亲一样,又来了改名的爱好,道:“温梦园中已有了如云,今后巫妮就叫如烟。”众人便只知有如烟,不知有巫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