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是第一次,小子一直敬佩蔺卿,想要登门请教,却总是没有机会。”明月对蔺相如不吝赞美,既是出于真心,也是因为有求于人。
蔺相如却只是淡淡一笑:“那公子今夜来此,又是为何?”
“好叫蔺卿知晓,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明月便将工尹署的事说了一遍,说完后热切地看着蔺相如道:“平阳君固执己见,不愿更易旧制,还勒令我不得造新车,小子听闻蔺卿身为内史,掌管财政,有过问此事之权,故而想请蔺卿出面,劝服平阳君,为我赵国再添一良政,也能节省运粮消耗……”
蔺相如面色不变,认真的听完明月的话,颔首不言,可他的心里,却是在摇头叹息。
“年轻人啊……”
蔺相如看着这个满是冲劲的年轻公子,嘴角露出了一丝笑,他看得出来,长安君显然是有些心急了,真和当年初入赵国官场的他一模一样,有棱有角,充满理想。一心想着对看不惯的、有弊端的事情大刀阔斧地改革,却没有顾虑整个官场对此的感受。
自从长安君回邯郸后,蔺相如一直在关注着他,在他看来,长安君能够主动向赵王服软,搬出宫闱,这是识势的体现,接着又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进入工尹署担任邦右工尹,这则是务实的体现。
识势而务实,是蔺相如最欣赏的品质,如今见长安君欲有所作为,就更高兴了——他不是单纯为了避祸而找一个清闲职位,而是真正想做一点事,如今的赵国,真正想为国、为民做事的人,可不多喽……
可造之材啊,蔺相如赞叹不已,心里生出几分遗憾。若他是一个普通的士人,蔺相如或许就帮他一把了,但很可惜,他是一位公子,一位颇得民望,能威胁到大王的公子。
蔺相如不想招致赵王的疑心,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他现在不愿跟长安君有太过瓜葛。
如此想着,蔺相如捋着胡须,故作沉吟道:“长安君虽是好意,但贸然变更旧例,的确会让人不安,毕竟涉及到往前线运送军粮,稍有差池,便要惹出大祸来。此外,老朽虽是内史,却不是平阳君的上官,我去干涉此事,恐有越俎代庖之嫌……这样做,实在不妥。”
“连蔺卿也不愿出面,也不能理解此事么?”
明月听着蔺相如嘴里的官场话,知道他在拒绝自己,沉默片刻后,起身准备告辞。
看着长安君面上的失落,蔺相如虽然有些不忍,但他心里,还有一份不能明说的,对于这位公子的“爱护之心”。
“庄子言,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
蔺相如觉得,这棱角分明的年轻公子,需要的不是再度立功,引来世人瞩目。毕竟太后不可能长命百岁,若他锋芒太盛,太后一去,大王亲政,谁能护得了他?
所以他最需要的是打磨,是挫折,不能事事太顺利,最好一压就是一二十年,甚至出国去转一圈,好好阅尽人情冷暖。等到三四十年后今王故去,新王即位,那时候这位公子,便是一位相邦之选了……
没错,在蔺相如看来,长安君之才略,比平原君强多了。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长安君,勿怪我,我让你不能成事,是在保护你,做一个安乐公子,平安活过二三十年,历练心志,以求日后掌权执政。”
至于我……
蔺相如淡然地想道:“你要记恨,便记恨我罢,这也是老臣为先王诸子嗣避免骨肉相残,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谁料,就在转身离开前,长安君却突然回过头:“临走前,我还有一句话要问蔺卿!”
他要说什么?蔺相如颔首:“公子请说。”
却见长安君激愤地质问道:“我想问,当年那个力排众议,独自入秦完璧归赵的智士蔺相如,那个渑池会上,当父王受辱众人讷讷时,站出来冒死维护赵国尊严,逼得秦王击乐的勇士蔺相如,如今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