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充难得抽出时间来,与沈哲子漫步在龙溪码头货仓工地上,看着那框架已经搭起,规模极为宏大的货仓,皱眉道:“若以货殖为利,货运周转贩卖最要紧,何必再要修筑如此宏大货仓,虚耗工料物料?”
沈哲子笑道:“各地所需之物,或止一时,或止定量。若每一笔货品皆要落单后现筹起运,实在繁琐,水运便捷亦难彰显。凡大宗所需货品,仓储现货,即需即取,可谓捷矣。”
“若诸货皆备,用钱几何?货滞一日,便为一日之损。若货滞经年,转销无路,又有何益?”沈充仍是不解,就算他家有金山银矿,也禁不住在整个吴兴囤积货品。
这个问题,沈哲子也早有考虑,并且已经付诸实现,闻言后便笑着解释道:“货品之囤积,应因地制宜,与各地商家合谋。各家储货于此,我家只抽工佣。又或我家先取其货,延后付资。守此畅通水道,坐望生利。长此维持,各地物需皆能了然于胸,早囤货品,水竭亦能不损其功。”
水运再便捷,较之后世物流仍是不如。沈哲子敢这么玩,大量囤货,实在是因为时下产能低下,物资匮乏,只要有货品,不愁滞销,不愁盈利。
沈充闻言后微微颔首道:“集货各方,仓储满盈,这不是几户人家能做到的。以此愿景而发奋,长久维持下去,终可建功。”
要让所有人信重沈家,货资相托,必然不是短期内能够做到的。他既然已经认可了沈哲子描绘的前景,心内便也做好了长期奋斗的打算。
至于武康农本凋零,田亩不再,这不是多严重的事情。会稽自有大片荒地可供开垦,他将严氏苇塘中获救那千余人供养起来,千金市骨,就是为了示好侨人。与徐茂联合的更加紧密,日后京口、晋陵侨民可以跨海源源不断的南下。这都是一些无籍之人,届时是要编入郡府还是纳入沈家,全凭他一言决之。
听到老爹这么说,沈哲子又笑道:“各地货仓并起,水道疏通,若无货可运,岂不虚废!欲要年月之内便可建功获利,还要靠父亲鼎力相助。”
“青雀为此兴家布划,为父乐见其成,岂有不帮的道理!”沈充笑着拍拍沈哲子肩膀,等着他提出要求。
“各家庄门自闭,难有货品周转,乡土民风如此,一时难有改观。但各地郡县官署却非如此啊!春秋课税,台资捐输,这都要动用大量的人力去周转运输。儿请将会稽一郡资税运输托于我家,有此一利,四季维持已无艰难!若再得吴兴郡府托付,即时便可获利!”
沈哲子笑吟吟讲出了自己的大杀器,眼下沈家风头正健,诸事皆上快车道。
他毕集所有力量疏浚河道、修建货仓,在外人看来是孤注一掷的冒进之举,然而现在的形势,他哪里还需要再冒险!哪怕这样大的事情,也是谋而后动。
赋税运输,于官方而言从来都是一个大问题。许多地方郡县甚至往往以道阻艰辛、无人运输为借口,经年罢输课税台资。即便是三吴能够按时起运,往来损耗几近过半。
朝廷本身又没有发运各地资税的能力,因此府库钱粮始终不丰,每每有大事发生,都要发动各地官民人人捐输,各自将钱粮送抵建康。如此既劳民伤财,又所获甚微。
沈家占此黄金水道,沿途皆有补充,可以直接与官府对话,起运课税台资,依照数额返利给官府,再依比例扣除数额然后运抵建康。其他各家纵使想竞争,但并无沈家这种一以贯之、有水皆行的影响力,也绝对没有什么竞争力。
水道是公共设施,人皆可行舟,但问题是,码头却成了私产。严家占据一个余杭舟市,就能搞得三吴盐市凋零。如今沈哲子控制的何止一个舟市,若还不能竖起自己的规矩,那他也随严氏兄弟而去吧。
听到沈哲子这话,沈充眸子顿时一亮,继而渐渐变得激动起来,手掌重重拍着沈哲子肩膀,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一地钱粮课税多少,消耗又有多少,他最心知,若以自家来托运,那才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共享国运!
眼看着波光粼粼,日益开阔的河道,沈哲子也是心潮起伏。老爹春秋正盛,自家声势也越来越旺盛,坐镇会稽十几二十年并无难题。须知起于微末的陈郡谢氏,都能稳居西藩十几年。
哪怕取一个最短的年限,以十年为期,就算局面发展不如沈哲子预期,没能构成一个互通有无、交易频繁的吴中大市场。但凭此黄金水道,沈家获利之丰,累成江东首富并不困难。届时他年方二十余,风华正茂,手握如此雄厚资本,何事不可为!
听沈哲子详述后续诸多手段布置,沈充心内再无疑难,他在家月余,该联络的乡谊也都做得差不多,正待要返回会稽任上,忽然一纸召他回京述职的诏书发至武康,只能暂时放弃回会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