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老者瞧见了,心头没有责怪,反而觉得甚好,小徒弟有良心总比狼心狗肺的好,想起他为何落到如此境地,黑衣老者就沉了脸。
光影没有消失,姜元羲看到越华容的尸体被禁卫粗鲁的拖了起来,她紧握拳头,看着他的尸体被禁卫拖着,拖到了北阙殿之后,犹如一块烂布一样被扔在地上,又红了眼。
他不应该被这样对待的,不应该的。
君主被刺杀而死,这是大事,随侍太监见越华容被杀,不敢怠慢,又去禀告了皇后。
皇后匆匆而来,先是去内室寝殿看陈雄,姜元羲眼尖的看到皇后在确认了陈雄死得不能再死之后,皇后背对着众人的脸有一瞬间扭曲,她嘴角勾起一抹甚是欢愉的笑,恍惚一个恶鬼一样可怖。
等皇后转过头,脸上又是一片哀伤至极的神情,她甚至落了泪。
待她哭了一阵之后,禁卫才大着胆子问道:“娘娘,这杀死圣上的逆贼该如何处置?”
皇后低头看了越华容的尸体一眼,原本她一直恨着这个男人,恨他抢走了后宫的圣宠,对他从来都是厌恶至极的,这会儿倒不觉得他厌恶了,甚至还有些感激他,感激他杀了陈雄,为她三个儿子报了仇。
若是随侍太监没有叫破,禁卫没有追上人,皇后甚至不会追杀越华容。
但他不死都死了,皇后也没有多惋惜,此时闻言,只淡淡的道:“既然逆贼已经伏诛,就将他扔去乱葬岗吧。”
看到这里,姜元羲决定日后留皇后一个全尸,至于北梁皇室,都要为越华容陪葬。
禁卫和随侍太监都怔了,这种谋划君主的逆贼,不是应该挫骨扬灰的吗?
但皇后吩咐了,禁卫就领命行事,吩咐人将越华容的尸体拖去乱葬岗。
姜元羲看到越华容被人粗鲁的扔到了乱葬岗上,身上连一张席子都没有,拖着他尸体的两个禁卫原本扔了就想走,突然其中一个人眼尖的停住了脚步,返回去蹲在越华容尸体身边,使劲的扳着他握着的拳头。
另一个禁卫皱着眉催促他赶紧走,不要留在这种晦气的地方,那个蹲下来禁卫应了一声,“你再等等,这小子前头是圣上最得宠的人呢,死了还不肯放手的一定是个宝贝,等我拿了就走。”
那个皱着眉的禁卫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我说得了,死人的东西你都不放过,小心人家晚上回来找你。”
那贪得无厌的禁卫闻言,猛地吐了一口口水,正好吐在越华容脸上,“呸!这小子就是个以色侍人的男宠,他活着我都能一只手弄死他,他死了我会怕?”
说罢又继续扳着越华容的拳头,还抱怨道:“怎么死了都握得这么紧,害我费这么大的力气。”
姜元羲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眸中猩红的看着那个对越华容不敬的禁卫,心中一股滔天的杀意而起,这个人,在她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越华容握得再紧的拳头,最后还是被掰开了,禁卫费了极大的力气见拳头里头握着的是一枚印章,是一枚鸡血石,瞧见上面刻着的“余生安好”四字,禁卫有些丧气,恨恨的踢了一脚越华容,“就这种东西还当做宝贝?”
鸡血石上还残留着血迹,是越华容临死之前亲上去之时把嘴角的血也给烙印了。
另一个禁卫很不耐烦,就在鸡血石被同伴拿到手之时,陡然觉得四周阴风阵阵,冷着脸催促,“你看不上眼就把东西给回人家,赶紧走。”
“好歹还能换两个钱呢,干嘛给回去,我拿到就是我的。”这人毫不客气的道,把鸡血石装回自己褡裢里,招呼一声,两人迅速从乱葬岗离去。
光影还没有结束,过了两个多时辰,有几个人带了一辆马车过来,来了之后就在乱葬岗四处搜寻,很快就找到了越华容的尸体,几人小心翼翼的把尸体搬上了马车,马车很快离去。
姜元羲看到马车小心的兜了一个远路,避开了所有耳目,最后进了姜家庄子,祖父亲自出来迎接,见着越华容的尸体,他叹息一声,“给越郎君仔细清洗一下,换身干净的衣裳,厚葬了他。”
最后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一座坟茔,竖着的墓碑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有。
姜元羲知道此时正值局势诡异紧张,祖父能看在她的份上冒着大不韪收捡越华容的尸体已是难得,至于设立墓碑是真的不敢,北梁还没有倒呢,要是泄露了出去,姜氏一族就是全族被诛的份。
但她依然觉得呼吸很艰难,人死了,尸体被人羞辱,连下葬都没有墓碑。
光影终于消失了,姜元羲目光仍然停留在方才那处,这个时候,黑衣老者突然开口,“其实他的遗愿能实现。”
姜元羲猛地回头看他。
黑衣老者淡淡的道:“他不是想来世与你清白相见吗?你虽然没能救得了他,但他也得到了你的回馈。”
姜元羲满腹疑惑,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黑衣老者耐心的给她讲解,“你不是送了他一枚印章吗?那枚印章是你一直带在身边的,又得你亲手雕刻的祝福,临死前他的血又烙印了上去,那印章上面沾染上了你的气息,他的灵魂已经被那道气息护着去投胎了,来世不仅得了福报,还能与你相见,你放心就是。”
见着小徒弟蓦然亮起来的眼神,黑衣老者没说的是,那小子不仅是得了福报那样简单,姜元羲是世间罕有的紫微气极体,又修炼了《万物生》,她第一次修炼之时就问他,她修炼之时吸收的那道黑紫之气是什么,当时他怕会影响她的道心,他就没说,其实那道黑紫之气是鸿蒙太初紫气,寻常修士得到一丝都有天大的造化,结果这小混蛋一开始修炼就吸来了龙卷风般大小的鸿蒙太初紫气,当时他都吓懵了,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未曾见到过这么多的鸿蒙太初紫气,恐怕还未开天辟地之时,从混沌深处诞生的鸿蒙太初紫气都便宜了这小混蛋,连带的,她修炼之时引来的这道紫气,帮着他冲击了囚禁他的大阵,虽然现在紫气没有了,但再给他一段时间,他就能冲破大阵脱身而出了。
那枚鸡血石被小混蛋一直带在身边,也跟着沾上了鸿蒙太初紫气,又烙印了那小子的血,这会儿那小子投胎,灵魂先天就沾上太初紫气,深受上天喜爱,他都不用掐指算天机,那小子投胎必定是投了好胎,且修炼的天赋异禀,又因为紫气有着小混蛋的气息,日后两人必定相见。
姜元羲知道师尊从来不会骗她,说越华容投了个好胎就必定是投个好胎,说他们日后会相见就必定会相见。
既然他的遗愿是来世再见时他清清白白,姜元羲心中的钝痛终于稍稍减轻。
她朝黑衣老者躬了躬身,“多谢师尊。”
而后退了出来,出来之后,磨墨铺纸,把那个抢了越华容印章的禁卫和那枚印章都画了出来。
等墨干,她拿着画去找了姜伯庸。
“五哥,此人乃都城禁卫,让你手下的人去找他,找到他之后,从他身上拿回这枚印章,然后把他的舌头割了,嘴割了,两只手掌十根手指一根一根敲碎,十二根肋骨敲断,然后挫骨扬灰。
至于那枚印章,让人带去给祖父,就说是故人之物,让他帮着给故人放好。”
姜元羲的神色很平静,然而姜伯庸就是能感觉到这平静底下汹涌的杀意。
他也不去问五娘为何要残杀那个禁卫,五娘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既然惹她这么生气,那么那个人必定是该死。
他接过两幅画,郑重的道:“你放心,这人一定会死,印章也一定会拿回来。”
见着五哥离去,姜元羲抬头望着天,脑中浮现那日他笑着看她吃糖醋松子鱼的场景,低声呢喃,“此后再也没有人能做出我喜欢吃的糖醋松子鱼了。”
此后漫长的人生里,姜元羲果真是没有再吃一口糖醋松子鱼。
而这个时候,陈雄死,各地也因着征收赋税爆发了小规模的起义,其后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北梁,正式弥漫起了硝火。
【第二卷,一座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