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后,曾渔烹茶,然后教妞妞围棋,妞妞以前也常看哥哥与朋友下棋,对两眼成活、真眼假眼都知道了,曾渔让十八个子与她对弈,对曾渔来说这棋下得是没有什么趣味的,主要是教妞妞下,看看妞妞眼睛睁得大大的凝神思考就很有趣,妞妞的额发原先是剃掉的,出石田后没再剃过,现在前发都快覆到眉毛了,有些小美女的韵味了——
当此情境,曾渔油然想起分宜介桥村外那枫林中的木屋,那夜他与婴姿小姐在下棋,陆妙想坐在一边静静观看,窗外,雨打芭蕉,这是一副生动美丽的画面,曾渔心道:“不知陆妙想和婴姿这时在做什么,她二人离群索居,这大过年还是只有两个人一块过吗?”又想:“十年前陆妙想带着婴姿居于陆坊青田村外的单门独院,等于是幽禁,陆妙想对把她姐妹推入火坑的叔父陆员外肯定是怨恨的,想必过年也不会在一起过,冷清、寂寞,这些年陆妙想都是这么过来的,她已经适应了,这等于是一个修炼过程啊。”
又想:“我明年若是不去分宜严府教学,那么与陆妙想和婴姿见面的机会就没有了,难道真要等到严世蕃杀头后再去救助她二人吗,世事叵测,这期间又会有多少变数,我不能失信于陆妙想——”
“哥哥,下棋呀。”
妞妞等哥哥的下一手棋等了好一会了,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曾渔“噢”的一声,扫了一眼棋局,拈起一枚冰冷的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在爆竹和鼓吹偶尔间歇的短暂时间内,除夕夜极静,曾渔听到母亲还在厨下炒蚕豆、炒南瓜子、葵花子的声音,炒豆子、瓜子时是用细沙拌着炒的,锅铲“擦擦”的声音、沙子在铁锅里流动的“沙沙”声,还有飘到鼻边的炒货香味,这是令曾渔沉醉的过年的农家况味。
不知从何时起,乡绅文士之间新春拜年只递个拜帖就表示来过了,人并不进去门,当然,进去了主人也往往不在,因为交流广阔的主人也忙着到处递拜帖,这就好比后世过年发短信,表示还有你这个朋友,不过群发就显得世风太不古了,嘉靖年间的人们拜年好歹也到人家门前走了一遭——
嘉靖四十年,岁在辛酉,新春第一天,天气晴好,曾渔早起给母亲磕了头,也忙碌着出门拜年了,在上饶城他除了姐姐曾若兰一家以及交情好的吴春泽之外,没有别的需要去拜年的人家,所以一早他先去了吴春泽府上,去年他在分宜,吴春泽对他家关照不少——
因为要留四喜在家应门,曾渔独自去吴村,在村口正遇吴春泽骑了小驴准备外出送拜帖,吴春泽慌忙下驴作揖,当即陪着曾渔回到家里见老父,揖让行礼说了一番祝福喜庆语之后,吴春泽又与曾渔一起到曾宅祝贺新春,小坐了片刻,吴春泽便骑驴往城里亲友拜年。
曾渔牵了蒙古马黑豆出来骑上去祝家畈,半路就遇到了姐姐曾若兰一家四口还有一婢一仆六个人正要到曾宅拜年,曾母周氏是长辈嘛,曾若兰先来这边拜年也是应该。
曾渔道:“姐姐姐夫先到宅子里坐着,我去给祝老爹磕个头就回来。”
两个外甥女阿彤和阿炜叫着:“鲤鱼舅舅新年吉祥,鲤鱼舅舅状元及第,鲤鱼舅舅娇美美妾——压岁钱,压岁钱,鲤鱼舅舅给压岁钱。”
曾渔笑道:“去宅子里等着,舅舅很快回来。”
曾渔到了祝家大宅拜见了祝巨荣,祝巨荣硬要留他喝茶说话,自去年曾筌为祝巨荣治病针灸之后,祝巨荣风瘫之疾了好了很多,现在已经可以扶杖走路,只是说话含糊不清,精神头却又好,与曾渔絮叨了半天——
祝德栋的两个哥哥现在对曾渔也是奉承有加,一起陪着喝茶说话,等曾渔回到北门外宅子就已经中午了,曾若兰一家当然是要在这边用午饭的,曾母周氏和曾若兰都在厨下忙碌着,四喜递上一叠拜帖,竟有二十多封,都是上次文会聚过的那些秀才——
曾渔道:“这要我一一去回拜岂不跑断我的腿,不,跑断黑豆的腿。”想想这样的拜年没什么意思,也懒得去回拜,次日一早去和吴春泽商量一下,在一家酒楼宴请诸生,这新春酒喝到午后未时末才散,更相约明日由另一位秀才请客,继续饮酒论文。
在北门外曾渔和吴春泽道别,回到自家宅子却见大门外停着两顶轿子,不知家里来了什么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