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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年一路飘回家,想着此刻戚爸和戚妈应该会在客厅正襟危坐地打算提审她,在门外吹了一会儿冷风,确认脸上的红晕已退,这才开锁进屋。
和她预想的差不多。
虽然刚才戚爸和纪言信已经书房密谈了半个小时,但显然还有很多话想要问她。
比如:“你之前为什么骗我和你妈,隐瞒他的工作性质?”
又比如:“我和你妈觉得言信人还不错,不过就是认识的时间有些短,你自己怎么想的?”
再比如:“差五岁的年纪我跟你妈都能接受,反正你看着心智不全的,的确适合找个年纪大点的人可以管住你,所以如果你们感情已经很深了,结婚也不是不行。”
戚年的表情从一本正经到一头雾水,表示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了……
她迟疑了几秒,才问:“什么结婚?”
戚爸喝了口茶润嗓,袅袅的雾气里,他眯起眼看了戚年一眼,“不是在说你们要结婚的事?”
你们要结婚?
等等……这个你们是谁……
戚爸啧了声,不太耐烦地问:“言信有没有和你提过结婚的事情?”
……提过,就十分钟前。
“提了结婚的事情之后你是怎么回答的?”
……没让回答啊。
“我和你妈的想法是下周双方的父母先见见,在饭桌上聊一聊,互相了解下,你是什么想法?”
戚年一脸迷糊地看着她爸,到底在说什么?
还没等戚年把这些话理明白,客厅的座机响起。
戚年离得最近,看了眼来电显示,一脸狐疑地拿起听筒,“夏夏?”
刘夏受周欣欣之托联系戚年,电话一接通,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骂:“你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要不是周欣欣有急事找不到你的人找到我这里,我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你出了这么大的事。”
戚年“啊”了声,看了眼正在轻声说话的戚爸和戚妈,往外侧靠了靠,“我手机没电了,今天正好有事,就没顾得上……你等我会儿,我手机充上电再打给你。”
“我这里不急。”刘夏把外套挂回衣架,刚穿上的鞋子随脚踢开,拉开椅子重新坐回电脑前,“你现在赶紧进房间开电脑,手机充上电开机,然后!”
刘夏顿了顿,急切的语气放缓,轻声说道:“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着急上火。”
戚年从接到刘夏电话起就开始漫开的不安感到此刻终于扩散到最大,她皱眉挂掉电话,不知不觉间手心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戚妈转头看了眼脸色有些不对劲的戚年,问:“夏夏找你什么事?”
戚年摇摇头道:“一点急事。”
家里的台式电脑是戚年高二时拿了奖学金,戚爸奖励的,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成了反应迟缓的老年机,开个机都要五分钟。
等和周欣欣联系上,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了。
打字说不清楚,周欣欣给戚年打的电话,从中午戚年下线后两个小时,漫绘置顶帖上突然有人爆出戚年和纪言信在那晚聚会上的照片以及真实信息开始,到蔓草法务部拟定了律师申明在蔓草的官微发布,以及最后确定爆出照片的楼主是路清舞的马甲……
但戚年唯一关心的是:“纪言信知道吗?”
周欣欣一默,点头道:“人肉扒皮越来越厉害,到最后管理员删帖抽楼都无法止住势头,我只能想方设法联系你。不止给刘夏发了微博私信,就你男神那里也发了,不过我确定他现在还没看见。”
微博私信出的新功能……实在是好用,有没有看过私信,一目了然。
戚年爬上微博,瞄了眼右上角显示的消息提示,只觉得脑袋一阵昏沉。
微博评论也已经分成了两派:一派申讨恶劣曝光戚年和纪言信照片并公布两人三次元真实信息的不耻做法,一派依旧坚挺地讨伐戚年。
相比较周欣欣委婉的“已经有不少Z大校友认出了你男神”这种说法,戚年所看到的比这更加要来得严重。
刘夏发过来的Z大论坛贴吧里已经开始飘红的帖子都和她有关,那些回复的字体鲜明得像是自动加粗,刺得戚年眼睛一阵发酸。
“师生恋……怎么觉得是这位满身黑点的漫画家炒作过度引火烧身了呢?”
“纪老师可是我男神,千万别被拖下水啊……”
“说不好了,如果学校处分那就真的好看了。”
“这个女的我知道,我们系的,听说在学校门口租了房子住,在我们系的人缘差得不行,都没人跟她一起玩。这么清高原来是个漫画家,我说她怎么往生化院跑得那么勤快呢,勾引教授去了。”
“楼上的某些人嘴巴真毒。”
“果然看颜值,纪老师就没人喷。”
“就我觉得楼主的语气有些愤青嘛,首先姑娘已经研一了,其次纪老师又不是她的课上教授,谈个恋爱怎么说得跟潜规则一样难听?虽然是师生恋,但人家你情我愿的,楼上一帮瞎说话的人是嫉妒了吧?”
“楼上你错了,无论是什么情况,打上师生恋的标签,事情就可轻可重了。你等着看吧,这件事的热度下不来,这两人会有什么下场。”
……
戚年才看了一页,却连再往下翻的勇气都没有,再不敢看此刻已经一塌糊涂的局面。
真实信息被恶意曝光,被网友肆意指点评论,到如今,不只她一个人陷入其中,连带着把纪言信都拖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她沉默地看着亮度有些刺目的电脑屏幕,等她再转开眼时,眼前一阵青影重叠,脑子里更是嗡嗡的嗡鸣声不绝于耳。
不应该是这样。
也不能是这样。
她莫名其妙地从受害者变成掳掠她人劳动成果的施害者,承受着本不该她承受的一切。好不容易挣扎着从困境中走出来,再一次被卷进这场本该在四年前就结束的纷争里。
而最忍无可忍的,是路清舞牵涉无辜的纪言信受殃。如果,他的工作因为她而遭受一丝半点的影响,他的人格因为她而遭受莫须有的指点和苛责都会让她愧疚到再也无法面对他。
但就是这些,最不该做的事情,偏偏就有人敢……全部都做了!
满心膨胀起的愤怒都被同一个人亲手点着,戚年此刻的头脑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她闭了闭眼,缓过想要砸电脑、砸键盘的冲动。
明明半个小时前,她还因为纪言信那一句“想结婚了,和你”而悸动不已。可半个小时后,她却满脑子都是……是不是会分手了?是不是要分手……
整颗心像是刚回归到原处就猝不及防地被人掐着泡进了酸水里,心上那些磨砺得毫不规整的伤口浸泡在酸水里,刺激得整颗心瞬间紧缩。被扼住了咽喉,却不得不承受那些发酵到极致的痛苦去呼吸。
戚年反手捂住脸,鼻尖酸得发痛,却连哭也哭不出来。
眼眶烫得厉害,她这么撑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一闭眼,眼泪就掉下来,敲在键盘的空格键上,一声清脆的声响,却是撕裂了她整个世界的信号。
无法挽回,也无法停止。
一夜未睡。
后半夜下起了雨,雨滴落在屋檐上的声音清脆叮咚,戚年打了个哈欠,把雕琢了几小时的申明在线发送给周欣欣,做最后的检查。
申明书是以戚年的视角写的,但碍于多说多错,在措辞上戚年小心再小心,尽量避免带上个人的情感,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讲清楚。
两千字,她花费了近五个小时,删删改改,字斟句酌。
周欣欣已经困得连话都说不完整,轻哼了两声,把她忙了一整晚的成果也展示给戚年看。
局势所迫。
周欣欣在漫绘注册了小号单独开了一帖,不涉及其他的纷争,全部关于路清舞这些年来抄袭借梗的调色盘。
戚年打开看了两眼,边往冰凉的手心里哈了口气,边端起水杯喝咖啡。
咖啡还是刚过凌晨时,她实在困得厉害,轻手轻脚去厨房泡的,现在早已经凉透了。
整个Z市都在沉睡,沉默又寂静。
戚年等着周欣欣结果的同时,拉开柜子的最底层,把压在画册最底下的那本厚厚的速记本拿出来。
那时候太难过,整个人都无法安静下来,她就是强迫自己去画画,揉碎了不知道多少张纸,终于渐渐冷静。这本速记本里,全是她两三笔而就的草稿画,可却像日记本一样,记录着四年前,每一天的她。
周欣欣倦意浓浓地打了个哈欠,喝了口水,意识才清醒了几分,咕哝道:“可以,先发上去吧。”
戚年“嗯”了声,用长微博的网页软件生成图片后,上传微博。
已经是凌晨三点。
戚年看散发着莹白色柔光的电脑屏幕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刚开始画画,并跃跃欲试地想给出版社投稿时,她的室友并不太看好地告诉她:“什么事都没有那么容易,我也有个喜欢画画的朋友,她的画稿给编辑看中了,稿费却少得跟打发叫花子一样。结果呢?结果就是那位编辑用她自己的名字发表了,然后我朋友再也没拿起过画笔,说是对画画没有感情了。”
那时候她一边惊讶一边大无畏地想自己去试试水。
所以起初的戚年,不只怀揣着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憧憬和热忱,她还想参与这个世界读懂它的规则。不为所谓的良心、正义,只想证明,这种全靠爱撑起来的圈子有多单纯。
可后来证明,她有多傻多天真。
凭借着咽不下去的那口气重新走回来,戚年一开始就付出着比常人更多的辛苦。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甚至,她的磨难比寻常更多。
她始终不理解人心,无论是路清舞这种要靠剥夺别人而前进的还是那些曾经让她一蹶不振的舆论来源者。
网络舆论的力量真的太过可怕,所有人都可以站在道德的最高点制裁别人。他们以为自己拥有着这样的权利,所以肆意也毫不留情,丝毫不知道,也许只是你作为发泄的一句话,却拥有摧毁信念的力量。
凉透的咖啡苦味更涩,戚年咽了两口,鼻尖嗅到的一缕咖啡香却化成舌尖浓烈的苦,她皱皱眉,把杯子推远。
“崽崽你赶紧去睡吧,我再忙一会儿也去休息,太困了……”周欣欣的声音像是隔着几重远山,模糊又遥远。
戚年回过神,摇摇头道:“你先休息吧,我去纪言信家一趟。”
周欣欣默了默,意外地问:“现在?”
“嗯。”戚年闷闷地吐出一口气,“很想见他,立刻、马上。”
立刻、马上的结果就是半个小时后,戚年已经站在了纪言信的公寓门口。
雨下得有些大,戚年撑着伞一路小跑过来,袖子、肩膀和后背都湿了大半,更别提裤腿和鞋子。
公寓的钥匙,在上次七宝寄养在她家时纪言信就没有拿走。她出门时,除了手机就拿了这把钥匙,可现在站在门口,手却像没有力气了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要怎么和他说?
说因为路清舞和她的事,连累他也被拖进了这个洗不干净的泥潭里?
或者说……对不起,她实在无法解决好这件事,还连累他的真实信息被扒开,不知道这种恶劣的影响会波及他到什么程度?
仅仅是她在脑内预演,都觉得这些话……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