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一提的是梁实秋86岁长逝后不久,年近花甲的韩菁清把丧夫之痛埋在心底,毫不犹豫地把感情托付给了比他年幼30多岁的小伙子。韩菁清是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婚姻理论的实践者。当年蔡公丧妻后再结缡时就殷殷嘱咐对他的新娘,他死后不用为他苦守要立马再嫁。韩菁清算得上是国人中的巾帼豪杰。
自然,不再嫁夫的也大有人在,其中也不乏女英杰。二十世纪台湾新闻界的大手笔魏景蒙的小妾陈薇,就不失位女中英豪。这个魏景蒙,外号魏三爷,是最早主张台湾脱离中国的角儿,却主张男人不要脱离好女人,他的女人大都出自风尘,风尘没有磨灭掉她们的闪光的人性,魏景蒙十分看重她们,大有宋代大诗人柳三变的风格,魏说“世界上无真学问,风尘中有大英雄。”他的小妻陈薇当属大英雄吧。不过这个女中英豪是魏三爷培养出来的。陈薇结缘魏三爷的时候,她才十五岁,陈薇的唯一亲人外婆去世后,年近花甲的魏三爷把陈薇同她外婆的灵牌一起接进了魏家,十五岁的陈薇是个文盲,三爷教她识字,教她读书,叫她毛笔的用法,教她孔孟之道,陈薇在给三爷孕育孩子的时候也孕育了学问,她后来写得一手好文章。这固然与她的聪明有关,更与魏三爷的刻苦栽培有关。陈薇有少见的宽容的胸襟。她不计较丈夫同异性的密切的交往,丈夫死后,她不同丈夫前妻的孩子争遗产。陈薇寡居时,尚在中年, 气质容貌都依旧好,她的悼亡文章写得也很漂亮,而且一发不可收,竟成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台湾著名的女作家。有位自称是魏三爷故交的文人给陈薇写信求爱:“您是真的名花如玉的女人,我好想跟您在一起,不管您认我——为父为兄为夫均可。”
陈薇虽来自风尘心却高洁,她对向她求爱的人回信说:“我过去一直深陷在情感的漩涡中,如今故人已去,了无牵挂,我已很习惯目前的清净生活,以后请不要再提此事。”
想起陈薇等这些留芳眉史但已为历史陈迹的美好的女人们,艾椿多少能理解江南陶都的秀,她的男人才去了另一世界,艾椿提出的求婚虽然合法却不合理,实在不是时候,真理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是真理啊!
艾椿见到秀的第二天,正逢秀的丈夫七七四十九天的忌日,要去墓地扫祭的,一早艾椿买了一束鲜花和一挂鞭炮等着,不知为什么,下午四点才动身。墓地比较偏远,近四点才到达。未亡人摆好果品,然后烧纸燃香,她跪着叩头三下,嘴里喃喃的说:“艾教授远道看你来啦,你保佑他长寿。”艾椿鼻子酸酸的。艾椿接着把鲜花放在墓碑前,又深深的三鞠躬。这时薄雾缭绕,墓区萧萧,碑影憧憧,艾椿赶紧取出鞭炮,遽然响起的鞭炮声,多少使墓地有了些人间气。
艾椿正准备唤秀离开墓地,回头见她已成泪人,一会就失声恸哭,直哭得天昏地黑。艾椿没有规劝,如今一个女人能痛哭失去的丈夫,基本品质就没有问题,一个女人遇到伤心事能够哭,一定不会让苦难的命运压垮,但愿天底下的遭遇厄运的好女人都能痛哭,都是孟姜女。可是艾椿没有想到秀的这一哭源远流长,而且越哭越伤心。艾椿有点急了,眼看着暮色渐起。秀终于哭累了,竟至于从地上起不来,好不容易在艾椿的扶持下站了起来,没想到下石阶时一个趄趔,幸好艾椿拉住,才不至于跌倒,可是右脚歪了,移步都困难。艾椿扶着她走几步也很费劲,而且很疼。这里离公路还有半小时的路,眼看暮色从四周悄悄合拢。艾椿见墓区没有一个人,雇个人背是不行了,把秀一个人放在这里自己去请人显然不行。艾椿也顾不得许多,背起软软且有弹性的秀就走,秀也挺顺从,开始十多分钟还不觉重,脑子里还想着电视节目中的背老婆比赛的场面,慢慢觉得越来越沉,原来背上的秀的很有弹性的乳胸感觉也消失了,一会就大汗淋漓。艾椿只得放下秀。
“吸支烟把!”秀提议,可是艾椿已经戒烟五十九天了,没带烟,倒是很想吸一口的。秀从坤包里取出一盒东海烟,给艾椿一支,给点上火,艾椿猛地一吸,差点烧了半支,真舒服啊!秀自己也点上一支烟。
“你什么时候吸上烟的?”
“他走了以后,晚上整夜整夜睡不着,这烟还是他留下的。”秀说。
“可不能上瘾啊!”
秀没有说什么,把自己吸的烟掐灭了。这时候秀的女儿女婿打车找来了,女婿听说岳母脚歪了不能走,背起岳母大步流星的领先走了,一刻钟到了车旁,把岳母稳稳的安置到车座上,艾椿看秀的女婿面不改色,不喘不汗,不得不叹息自身已入老境。
“妈,我要请假陪你来不让,你说有艾教授陪着。到家后天黑了还没见你们,你的小灵通也放家里,我们就急了。你这脚在那里歪的?”女儿问。
“在你爸的地方。”
“那你怎么走这么长的距离?”
“多亏了艾教授扶着。”秀说,她没有说背。艾椿瞥见秀的眼一亮。
第三天晚饭后,艾椿就去跟秀告别,秀主动伸出了江南女人柔软的手,艾教授握住了,彼此慢慢松开自己的手。
秀赠给艾椿一套紫砂茶具,壶和杯子的造型拙中见巧。“你是爱喝茶的人,这壶泡茶一定好。”艾椿的文人酸味上来了,脱口吟出“从来佳茗如佳人”。阳泉紫砂名满中外,阳泉紫砂向来被视为泡茶的最佳陶瓷。可是如今阳泉满成摆的是紫砂壶,艾椿就不信都是真正的紫砂泥烧制出来的,就像满街的女人看起来都不错,真正的名媛又有几人?紫砂泥分紫泥、红泥、绿泥三种。“人间珠玉安足取,其如阳泉溪头一丸土。”这是赞美紫泥的珍贵,可是这紫泥并非阳泉到处都有,她往往深埋于岩层下面,见她的尊容很不容易。就像现在的价格飙升的野生鱼一样,可谁能知道它是从哪个深度污染的河塘里捕来上市的?这阳泉满街满巷的紫砂壶,你能肯定其中没有污染泥塘里的臭泥烧制出来的?
艾椿回到宾馆,把秀秀赠予的紫砂壶小心取出,放在床头柜上,轻轻的抚摸着,手感极好,细腻而不滑腻,外表光洁,有温润沉静,有厚实稳重之感,拎起壶盖,轻敲壶身,清脆之声悦耳,然后又拖在手掌,毫无沉重感,这就是说,这壶基本上具备了优秀紫砂壶的五个特点:亮、稳、顺、脆、轻。至于泥质如何,也不会差到哪里。从这壶上,艾椿内心又燃起了信心之火,虽然她现在拒绝了他,但许多拒绝中是孕育着希望的,一次追求就成功的事,未必就是好事。即使一次次追求不成功,也不必遗憾,人生的诗意在过程不再结果。
就像一个国家的总统出访另一个国家,匆匆停留几十个小时一样,艾椿只在这个江南陶城呆了三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暮色苍茫中艾椿的缺少脂肪的干树枝似的手礼节性握别了秀秀柔软润泽的手,轻轻的长叹一声,然后一个转身,似轻烟一样飘然离去。这可是个经典动作,《飘》中白瑞德向郝思嘉告别的一个动作。人生就是一个飘啊!
飘回去的前夜,艾椿做了一个好梦:艾椿教授勇敢的携着江南秀,秀挎了一个包裹,在深夜同他携手漏夜急急私奔,后面秀的女婿女儿追了上来,把艾椿推倒,梦中惊醒,胳膊一挥碰在床头柜上,把柜上的秀赠送的壶嘴打掉了半截。清 醒后他苦笑了,几十年前这个古城的年轻的徐悲鸿同那位闺秀蒋碧薇从上海悄悄悄悄的私奔,那除了勇气,还要禀赋、气质和男人的运气、女人的痴情。
悲鸿大师和碧薇女士似乎误导了艾椿教授,其实是艾椿自己误导了自己,人不总是经常自我误导吗?
离开陶都的时候,艾椿没有忘记把破缺的紫砂壶小心的包好小心的带走。
到家后不久,秀就来电话问到路上平安否:“你要注意身体,加强营养,你的背上都是骨头,好杠人的。”
秀还想到自己的瘦山似的背,这就挺够哥们的了,艾椿心里有一股细细的暖流淌过。
“你一定不能吸烟,有时间我还会去看你的。”艾椿柔软的说。
秀在电话里 哽咽。
艾椿放下电话发了一会愣,他把那跌断了一截嘴的紫砂壶取出来,用砂纸将壶嘴的伤痕处轻轻打磨一下,然后洗净泡上“观音王”,顾不上壶咀还有些磨嘴唇,一个人慢慢品着壶味和茶味,还有秀秀的眼泪味。
拙作去年迫停在76回,因心脏病昏厥。恍惚间押至地狱,遇兰陵笑笑生,押卒说他因写《金瓶梅》,污染风俗,坐地狱到底。忽接阎王旨:“查《今生不应有恨》的庸夫,阳寿未尽,但写老少恋同性恋等,寄予同情,一些地方文字不洁净,有伤风化,着打五十大板。放回!如续写时不认真改正,同兰陵笑笑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