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笑说:“你似乎很讨厌和尚,称呼他们全用秃驴二字。”
桑天子收了令牌,笑说:“那当然,我在人间界就跟他们斗。他们仗着佛教大兴,一直想将佛教东传,我不让他们传,结下了深仇大恨。他们说吃了我的肉可长生不老,我就传吃了和尚的肉能长生不老。总之,很讨厌。”
云霄说:“何必呢?佛教大兴是大势,大势不可改。”
桑天子说:“我没想改大势,也没那本事,只不过那些秃驴做错了一些事。就算是大兴,也不可胡来,他们却还行旁门左道。”
云霄不解,问:“这话怎么讲?”
桑天子说:“我在人间时,那些秃驴为了传教,会往人间释放一些妖物。比如血神子什么的。我想他们释放这些妖物时,一定有对付妖物的办法。将来妖物作恶,他们便出手降妖除魔,以获取百姓的感激。”
云霄着实惊愕,“竟然如此?”
“可不么?越是得势之人,越要走正道,旁门左道伤人伤己。我就是看准他们不得其法,才跟他们对着干。别看我现在杀他们,将来他们还得谢谢我呢!”
“若你是佛,你会怎么做?”
“譬如北辰,局其所而众星拱之。若我是佛,我根本不会东传佛法,我只会在极乐世界修持。当我修到一定境界,东方苦于不能成仙的人一旦听闻,必然会去极乐世界求取妙法,这法不就传开了?何必吃力不讨好。”
“这不妥吧?圣人老爷在上,法力再修,也有限。洪荒很大,若佛教只知闷头苦修,哪怕一个量劫的时间,也无法传到东边来。”
“就算你所言不虚,一个量劫不行,那就再来一个,总有一天能成。”
“佛教东传大势所趋,何必等?”
“这点耐心都没有,他们修什么佛?”
“可若是普通和尚,修了三生三世也看不到大兴时……”
“那就继续修。吾道一以贯之,认定了一条正道,持之以恒地往前走,生也好,死也罢,成也是此,败也是此,终将能成大道。不然,大兴之日便是衰落之始。”
“那你怎能知晓,你所修之道,就是大道。若你修错了呢?”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我的道心未定,等将来,我问问师父,看他怎么说。”
云霄着实一愣,她不像桑天子,拜在截教多年,她接受过颇多指点。
如今回想起来,通天教主收她们做徒弟时,曾点破她们的本源。
他们乃是开天后的第一朵云霞,结合云气之功德的化身。
通天教主曾说,“尔等一分为三,道基散乱;本体为云,所修之道亦如云霞一般缥缈多变,无有定数,难以证道混元……”又曾说,“尔等三霄,实为一体,应当一同修行,以求三霄一体,补全道基,方能看见混元。”又曾说,“云是变数,性情是变数,阵法亦是变数。变了变去,道心已不见踪迹……”
云霄心想,她的两个妹子本体不存,如今三已是一,云已不是变数;若是自己修,性情亦不是变数;而今她已被封神榜禁锢,阵法空有威力,再无前途,也不是变数。变数竟然全被抹去了——那她的道心又在何处呢?补全道基,方能看见混元,两位妹子的道基已毁,但并未被天道抹去,或可以找寻。等到道基不再散乱,那她的道,还是像云霞一样缥缈多变,无有定数,终究难以证道,又该怎么做?
她问:“道心可真有定数?若此定数也是变数,你是变还是不变?”
桑天子说:“求道之心不变,道之理随时在变。就算是天道,也存有变数,我将以正道为主,奇道为辅,正奇相辅相成。”
云霄说:“那你现在如何求道?”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求道无非就是这几步。我还年轻,现在还在博学之之中。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学学秃驴的法子也不一定。等把以往的道法了解一二,再去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而后一以贯之。”
云霄颇为欢喜,赞说:“你真不简单,竟能说出这样的道理。”
“过奖,我只是在纸上谈兵。”
“是啊,咯咯,你对佛教的说法也是纸上谈兵。我刚想到,你刚才所说的那法子,并未考虑到人心多变。若你在苦修,而你身边的人都出去胡来了呢?”
“仙子妙语。”桑天子拱手道,“那我也只好一以贯之。”
“西方圣人何尝不高明,佛教却一团糟,可见只靠自己一以贯之没有用。”
“更可见,佛法本身拙劣。连身边的人都教育不好,谈何东传?”
“嗯?”云霄一愣,“你真是能言善辩。佛法若不拙劣,你一以贯之自能影响周边僧众;佛法若拙劣,佛教大兴本就是镜花水月。照你这么说,按你的法子,佛教若能东传就是你的功劳;若不能东传,就是佛法本身不行喽。”
“哈哈,仙子,你就说对不对?”
“我只知你巧言令色,不知对不对。”
“闲聊而已,倒无需执着对错。”
“还是善辩之语。”云霄微微笑,忽然有所感觉,说,“有人破阵。”
桑天子问:“什么境界?”
“金仙吧,是个和尚,蛮厉害。”
桑天子立刻取出法杖,说:“既来之,则安之。他不安,只有动用法宝了!”
“咯咯。”云霄轻笑说,“你这法宝好重的阴火。”
桑天子说:“此宝名曰焚魂灯。”
“世间万物都有归途。万物之魂魄,归途即是六道轮回。像刚才那只被控制的鸟儿的精魄,在世间为恶,你的法宝,合该是它的归途。”云霄说,“我看你这法宝似乎破损过,又用功德修补,可否借我看看……”
桑天子信得过云霄的为人,把焚魂灯取出,递给了云霄。
云霄并不拿它,只看了几眼,便说,“果然是纯粹的阴火。你将那鸟儿的精魄也取来。若它能承受此火,或是一桩机缘。”
桑天子闻言,取出水月图给她。
云霄点出鸟儿精魄,用焚魂灯烧它,火遇上火,鸟儿精魄竟被冰住。
云霄看了片刻,点点头,在焚魂灯上一点,一股威压通过阵法散发出去,从罗浮洞外的一个阴暗的角落,卷起一妖道入阵。在阵中颠倒几次,即显出鸟骨原形,而后被扯入焚魂灯的火焰里。“喳”的一声凄厉的惨叫,鸟骨上蒙上冰霜,其晶核却还燃烧着火光,云霄在焚魂灯上再一点,更强的威压集中在鸟骨上,轰隆一声,鸟骨被压成一团。里面轰然间飞出许多鸟儿的精魄,碰到焚魂灯的火,一下子全变成冰霜,但有一只乌黑的鸟儿的精魄还在乱飞。被云霄一指点入焚魂灯中,得一缕功德玄黄为身躯,重新化形为鸟——这一连串变化颇为奇特,看得桑天子眼花缭乱。
云霄将焚魂灯递给桑天子,说:“好了,此宝有了这缕魂魄,已有灵性。但这灵性是后天的,终究比不上真正的先天之灵。”
桑天子双手接过,说:“多谢仙子,让我大开眼界。”
“适逢其会罢了。”云霄说,“刚才动静太大,那和尚似乎已心生退意。”
“既留不住,可否请仙子出手,将其打出去?”
“这是我兄长的洞府,自然该我出手。却还要借这灯一用。”云霄双手捧过桑天子双手递过去的灯,身躯忽然化成流云,汇入灯火中,化成一只冰凉的火鸟,倏尔间往阵中飞去。她对这阵法熟悉得很,瞬间即飞到金仙和尚身前,火鸟嗖地穿进眼睛里,轰然爆开成千万只,在那和尚身上一阵乱窜,将其丢了出去。她说:“看在如来的面子上,我留你一条性命,再敢来犯,来多少就要死多少。”火鸟在和尚体内撕扯一通,从天灵盖跃出,化身千万而归,沿途清理阵中凶恶之妖物,片刻即归,九曲黄河阵一片清净。她说,“桑天子,我回去了,改日再聊!”
桑天子虽不知云霄究竟做了什么,起身恭敬谢道:“多谢仙子相助。”
又等片刻,焚魂灯快落在地上,他才用法杖收回。
顺便捡起地上的骨球,里面还有那骨鸟收集的许多法宝哩。有些闪着佛光,有些散发着道韵,有些阴诡叵测,十分丰富。
果然,杀人越货是发财最快的手段——但也是拿命在赌,早晚会输一次。
他将骨球和法宝都收起,取出九曲黄河阵的令牌,悄摸地查看情况。
他对阵法了解仍不足,阵中的那些冰寒的死尸,他只窥见一角,且没敢乱动。当他小心翼翼地出了罗浮洞,外面一片混乱中,人迹全无。就连尸体也被收拾干净了。只有侵染到土地里的血气,和被毁的花草树木,证明一场劫难的存在。
桑天子想,如果是他出手,恐怕不会有这效果。
只有成为真正的强者,才能保护身边的一切。否则,只能是怀璧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