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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了。”宁夏倏地扭过身,手臂扒着沙发,想提醒他,她带了蛋糕来。不过,看见桌上那只蛋糕盒已被他打开,正要脱口的话便自动切换,“我觉得一直以来连蛋糕都没有给你做过有点说不过去。”
叶昭觉似乎颇为赞同,他微一挑眉:“的确。”
宁夏:“……”
本来她心里是有稍许歉意的,但听到他的回答后那点小亏欠瞬间跑走了一半。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犹豫片刻,还是问出来:“你平时喜欢吃蛋糕么?”
呃,应该不喜欢吧,如果喜欢甜食,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她忘了做,他也忘了提。
叶昭觉放下水杯,捧起蛋糕盒坐到她身边,“说实话,我很少吃这个。”
盒里的水果蛋糕只有一磅,分量不多,只适合两三个人共同食用。宁夏原本打算做两个纸杯蛋糕,简简单单地向他呈现甜点最朴实的味道。可在搅蛋的时候她改变了主意,说不上任何理由,就是忽然很想很想放很多很多的当季水果在里面。
他不喜欢是意料之中的事,宁夏甚至想,也许“很少”的意思其实是几乎不——他几乎不吃蛋糕。
淡淡的失落在所难免,好在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不喜欢总比讨厌要好得多,喜欢毕竟是可以培养的嘛。
“要不……”你现在尝尝?
宁夏话头止住,因为她看见叶昭觉已经在切蛋糕了。
他拿刀的姿势很好看,外面的西装也脱了,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衣,袖口微微捋上去一点,匀速下刀的动作平稳又细致。
真的很少有机会见他将白色外穿,最常见的似乎是蓝色,深蓝深蓝,像油画《星月夜》里骚动的天空,笔触炫目,又自含一种神秘的深邃。
宁夏的全副心神都被他紧紧攫住,溢满欢声笑语的电视节目早已抛置于脑后。
她不由自主地问:“你知不知道你的穿衣风格很鲜艳啊?不对,不能用鲜艳来形容……”她托着腮帮,食指一下一下轻戳脸颊,思忖间低低笑起来,咬唇,从唇间溢出一个词,“骚包。”
切蛋糕的手顿住,叶昭觉眸子偏过来。
宁夏笑声骤然停住,愣了愣,她指着电视里的一个男人,“这人好骚包。”
她真的很会装蒜,每次口是心非的时候,灵动的眼睛里就会折射出一道狡黠的光。叶昭觉眸光流转,因为总被这道暗藏的流光勾得心痒,所以总会忍不住戳穿她。
握刀柄的手紧了紧,他压制住这股再一次燃起的冲动,牵牵唇角,继续低头切蛋糕。
宁夏偷偷瞄他一眼,松口气的同时静悄悄地在旁关注。
他将其中一块蛋糕取出,对着蛋糕看了一会,宁夏凝眉,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难道他也不喜欢水果?
她想说“你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勉强了”,可嘴巴张了一次又一次,全都失败。
蛋糕里面藏有三层水果。叶昭觉切下一块送进嘴里,颌骨轻微咬动,慢条斯理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是在细细品尝。
宁夏从未觉得如此紧张,她屏息凝神,想问“好吃么”,可同样一次次话到嘴边又顺着喉咙咽了回去。
“你打算看我到什么时候?”他一声招呼也不打地抓住她在偷看。
不对,他为什么要打招呼,他根本就不需要打招呼……
宁夏被自己的心虚打败了思维逻辑。
“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鬼使神差地,她把话题转移到上一个刚刚逃避的问题上,“你很喜欢蓝色么?或者不单单只有蓝色,你只是不喜欢暗色。”
“还好,我对着装要求不高。”
这还叫不高啊……在她心目中,他是天生的男装架子,堪比顶尖男模。
她稍稍琢磨了琢磨,要求不高都能穿戴得时尚又高贵,换个角度来解释,与生俱来的气质和审美打造了稳固基础,要求是不高,但骨子里高高的眼界早已形成,只会伴随阅历不断垒高,永远不会丢失。
宁夏默叹,这是否可以概括为天赋异禀?
她沉浸于自己的思绪里不出声,样子有些低落,又有些感慨,叶昭觉静静看了她一会,嘴里的蛋糕甜味未散,尤其是几种软质水果的口感,汁水丰沛,搭配新鲜果酱,使得浓浓的奶香味里增添了几分清新甜蜜。
有多少年没有认真尝过水果了?久到一口咬下去时果汁溢满口舌,心里竟情不自禁地响起一声喟叹。
久违了。
“你只注意到蓝色鲜艳,难道没发现它其实属于冷色调?”他放下餐碟,坐回宁夏身边。
旁边的沙发凹陷下去,宁夏被唤回神思。
冷色调……
她看着他,流露出恍然的表情。
“我母亲生前最中意蓝色,她认为蓝色包容谦和,可以使自己的内心世界保持平静和理智。”
他说话的神情再自然不过,就连语气也毫无起伏变化,仿佛真的只是一次稀疏平常的闲聊而已。
可是宁夏在愣了一下后,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室内气氛有一丝不同寻常。
叶晓凡曾说起过那位她快要连模样都记不清的大伯母,陪伴丈夫白手起家,据说才智出众,气质过人,曾是叶家两兄弟的幕后智囊。这个“据说”自然是听她父母说的,可信度百分之两百。
叶晓凡还为此叹息,那位早年还被她父母偶尔提起、如今却已几乎埋葬在岁月深处的大伯母是不幸罹患乳腺癌去世的。
在和晚期癌症抗争了一年零五个月后,她在弥留之际消瘦得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病猴。那么有规划有想法的人,在人生的最后关头也是从容冷静的,即使是病入膏肓的苍白面容也无法掩盖她那颗看透尘世的心,她什么也不奢求,唯一遗憾的是,丈夫工作忙,十来岁的儿子不能离了全心全意照顾他的母亲。
再娶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她相信丈夫叶旭东的眼光,只要叶旭东愿意续弦,他看上的女人绝不会差,无论样貌还是人品都会无可挑剔,对待她的儿子也会视如己出。
这是一个极度自信的女人。
叶晓凡诧异地问过她爸:“大伯母究竟是对她自己的判断力有信心,还是对大伯的判断力有信心?”
叶二叔看着她卖起关子:“你还小,不懂夫妻间的事。”
当时叶晓凡很不屑地切了一声,后来大了,和某人和平分手后,她终于懂得,日积月累的相处中,一个男人所能带来的安全感便是日后信心的来源和保障。丈夫就是她的右边肩膀,她对右肩的了解早已根深蒂固,右肩有多牢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怪不得很少见你情绪波动。”宁夏轻声说。
叶昭觉偏眸,眼神问:什么?
宁夏摇摇头,微笑:“其实人偶尔疯狂一回也是可以的。有些事憋久了不好,还是发泄出来为妙。”
“你当我是得道高僧,可以入定?”他嘴角微扬,嗓音温和轻缓,似有魔力般勾动起宁夏本就不稳的心弦,“不要指望我压制情绪憋坏自己。”,
好像有点听不懂……
宁夏大脑放空,认真地琢磨起最后那句话,感觉哪里怪怪的。
刚抓住隐约露出来的毛线头,侧脸便被亲了一下,随后,腰间多出一只修长的臂膀,她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叶昭觉轻而易举地捞进怀里。
不对,征兆是有的,只是她反应迟钝。
宁夏抬手推推他的胸膛,眼睛一瞪:“你不要和我玩语言游戏,我承认我没有你那么多的艺术细菌。”
清雅俊朗的面容近在迟尺,他亲亲她的嘴角,喃喃低语,似诱哄:“那给你一个拜师的机会?”
宁夏眼珠一转:“无偿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
“当然。”他又亲了她一下。
离得太近,宁夏看不清他的神色,就连唯一可以看到的眼睛他也是轻轻阖上的。
“那么师父,可以现在立即开课了么?”宁夏勾住他的脖颈,头向后躲,笑眯眯问。
“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宁夏警觉。
叶昭觉心中好笑,他不知眼前这个极力后仰的小脑袋瓜里能猜到些什么,他保持一本正经的语气缓缓开口:“你对我无偿,我对你有偿。”
宁夏呆滞。
鼻梁被他刮了一下,“不是让我开课么,这就是我教你的第一课。”
哦,原来是授课内容啊……
不知怎么地,宁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隐隐的失落。
他对她有偿,偿什么?
唔,其实她还是蛮期待的。
正胡思乱想着,唇上突然一软,他温热的唇再次覆了下来。
宁夏一直后仰,脖子后面已经开始僵麻了,她吓一跳,瞠大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眸。如果眼睛也有气温,那他那里一定是一对天然温室,抑或两座东方夏威夷岛。舒适宜人,即使初冬也不觉得寒凉。
“干嘛又亲我!”她鼓着眼睛,以嗔怒来遮掩娇羞。
“不是说对你有偿么。”他气定神闲,“我说话算话。”
“……喂!”
“教你的第二课。”
“……”果然是语言上的艺术家!
他能将切下的一小块蛋糕吃完宁夏已经心满意足了,她一直未能问出口“蛋糕好吃么”,可能潜意识里认定自己做蛋糕给他吃本身就在强人所难,他回答“还可以”或者“挺好”都可能不会是出于真心。
回家前,宁夏帮忙把剩余的蛋糕密封冷藏,她很想说“要不我带回去吧”,但这样开口总归不好,他不喜欢大可以自己扔掉,或者送给别人,他那么聪明,处理这么一件小事一定不会留下痕迹让她发现。
她想,有些事还是装聋作哑得好,彼此都不会尴尬。
***
翌日上班,晚上戴着塑胶手套拿着台面刷和百洁布进-入徐正则的工作间打扫卫生,他居然还没走。
由于他有强迫症的缘故,置物架上的每件物品都不需要假借宁夏的手布置规整,宁夏的工作只是处理善后,使他独占的工作区域锦上添花般干净整洁。
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做甜点了,这些日子以来,工作台和地板都只是积了一层看不见的细微粉尘,每天的清洁任务轻松简单了不少。
他纹丝不动地坐在办公桌前,沉默的视线随着她的来回走动而四下游移,宁夏忍着心头怪异,只想尽快收拾妥当,赶紧逃离这里。
拎着拖布水桶重新回来,拖到他脚下的那方地板时,他明明低眸看着她手里的拖把,双腿却不挪动。
宁夏:“,麻烦你让一下。”
他竟然很好说话,起身离开座椅,站在一边。
原本坐着时就已经令宁夏倍感压力,高大的身躯一立起,尤其是眼睛还冷漠肃然地看着她,宁夏只觉得浑身毛孔都不受控制地紧缩起来。
她索性不做事了,手拄着拖把杆,开门见山:“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其实你不说话的时候比平时更恐怖?”
徐正则挑了下眉角,终于启唇:“是么,可你好像从来不怕我。”
“怕,我特别怕你请我喝鸡汤。”宁夏看向一旁的座椅,“你不坐?那我坐了啊。”
说着,她舒坦地坐进软包椅里,手折在背后捶打酸麻的后腰。
徐正则看着她,“不装了?”
“嗯,累了。”宁夏动动脖子,微闭着眼睛活动上下筋骨,“问你个事,你一直说吃太多会被杀掉,究竟什么意思?”
徐正则不答,他眼眸一眯,似是在她脸上研判什么。半晌后才半信半疑地看出宁夏是真的不懂其中含义。“说你是猪都抬举了你。”浓浓地嘲讽,“卢晓找你来饼房当眼线,不是一般的蠢。”
“第二句我赞成。”宁夏点头,“不过,如果你的意思是呼应前一句,我觉得你比她更蠢。”
卢晓的蠢只在于她没有把她们之间的关系当回事,凡是之前就认识她的酒店员工有谁不知道她和卢副总交情匪浅,哪怕用脚趾头猜都能看出她是卢副总的人。可以说,她这个所谓的眼线自始至终都处于明处,对于总经理党而言,丝毫不具备威胁性。
有时候宁夏会忍不住产生同情,卢晓究竟有多孤立无援才会无所忌惮地找上她?事实上,她们的关系至今都没有好到哪里去。
徐正则对她的陈词十分不屑:“一丘之貉。”
他这人冷笑的表情十分有意思,不是通常情况下的嘴角微微上翘,而是一边腮帮略微鼓起,再从鼻子里哼一声出来。可能由于嘴角上扬的幅度太小才会导致这一结果,一个人究竟是多久没有真心发出过笑容才会连嘴巴都甘于僵硬?
宁夏摇摇头,很多事不是她能理解的。
她站起身,拿起一旁的拖把,卖力地继续干活。把桌下的角落拖干净后,挪到他所站的区域,“让一下。”
徐正则动了动,他比宁夏高出一个头,视线居高临下:“你知道的太多,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卢晓的牺牲品。”
宁夏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吃太多会被杀掉”。
她抬头,直起腰:“第一,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究竟知道些什么,你说我知道的太多,我看是你想太多了。第二,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牺牲品,卢晓是卢晓,我是我,我和她、和你、和万斯年,由始至终都不存在任何利益关系。”
室内明明无风,却分明能感受到气流的涌动。
宁夏继续拖地,徐正则静默片刻,在她忙完一切正准备出去时,唤住她:“有一句话送给你。”
宁夏一顿,扭头看他。
他脸上的神色依然没有温度:“笨蛋自以为聪明,聪明人才知道自己是笨蛋。”
“……”莎士比亚的名言被他拿来警告自己,宁夏哭笑不得。不过话说回来,相亲会上他应该没看见她……吧?
***
尽管有些事私下里可以想得很通透,似乎自己大气得体,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不会在意,但真正遇到就又是另外一番心情了。
时隔两天,早上和姜熠然一起坐在餐桌前吃早饭,他突然问:“外面垃圾桶里的蛋糕是不是你扔的?”
他看上去一脸随意,一副无意间想起的模样。可是,宁夏却被他这句有心无意的话搅乱了原本平静的心湖。
她抱着一丝侥幸,看向他:“什么蛋糕?”
姜熠然睨她一眼,只当她是在装蒜:“寻味的蛋糕盒,你别是想告诉我不是你扔的,而是这层楼的某个住户在寻味自己买的吧?”
“某个住户”四个字听在宁夏耳里散发着一股意味深长的味道。
姜熠然全然不顾她的反应接着说:“我就不信,自己买来的蛋糕会剩那么多。”
宁夏的心情愈发平静不下来了。她抿紧唇,过了良久才说:“那也不一定是我啊。用了那么多食材,白白扔掉我很心疼的。”
姜熠然狐疑的眸光在她压低的脸上逡巡:“真不是你?”
宁夏舀一口粥,低着头轻声说:“嗯。”
“呵,寻味的蛋糕真有那么难吃,他竟然几乎没动就扔了!”姜熠然愤然的音调在空气中回旋,宁夏已然听不真切了,她觉得胸口像是被一群蚂蚁咬了一下,难受得她如坐针毡。
“我吃饱了。”她倏然起身,撂下瓷勺,“你慢慢吃。”
她匆匆离桌,脚步飞快。
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姜熠然眼底一闪而过的歉意和无奈。
连续数日,宁夏每逢对着叶昭觉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夹杂着二分之一的欲言又止,四分之一的恼意和四分之一的失望。
她心思矛盾,一方面心想,你扔就扔吧,只要别让我知道就好,可你偏偏就是让我知道了;另一方面又愤怒,那份水果蛋糕虽没有注入多少心血,可至少也花了一些心思,就这么狠心扔掉也未免太不厚道!
女孩子一旦多愁善感起来就和脱闸的河提似的,一发不可收拾。仿佛他丢掉的不止是一份水果蛋糕,还有她的一份全然投入的心意。这份心意简单概括下来只有两个字:爱你。
怀揣着不满的情绪,哪怕她在笑,那也只会是强颜欢笑。她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敷衍,叶昭觉又怎会看不出?
北风越发寒凉,这晚去万斯年接她,她额前的碎发在冷风中飞舞,路灯一照下来,似有光圈环绕。
他牵着她走在猎猎寒风里,小手冰凉,他便捉着她一同塞进温暖的大衣口袋。
口袋的面料精良,蹭在手背皮肤上软软的,很舒服。
宁夏仰头咯咯笑:“比你手软。”
只有三分笑意抵达眼底,显然,她只是在没话找话。
叶昭觉神色如常:“明天放假?”
“嗯?”宁夏一开始没转过弯来,怔了怔才点头,“嗯。”
左手在暖暖的口袋里被轻捏了一下,宁夏听见他霸道独-裁地宣布:“明天我征用了。”
“征用我做什么?”她不失好奇。
叶昭觉嘴角噙着浅笑,低眸看她:“做劳力?”轻轻上扬的语调,询问的语气。
宁夏嘴一瘪:“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