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武安侯世子动辄便会对兰婷拳打脚踢。今日这件事,要是凑巧还罢了,要是他反对兰婷来见章洛扬,兰婷怕是又要吃一番苦头。
心急如焚,她一再催促车夫,赶到武安侯府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宋志江和章兰婷在二门外下了马车,他拎着章兰婷回到房里,进门便是狠狠一记耳光,“贱人!谁准你出去招摇惹事了?!”
章兰婷踉跄后退,险些摔倒,嘴里怯懦地辩解道:“已经知会过娘,娘同意了。”
“娘也是你能叫的?”宋志江又甩手一记耳光,“你跟娘说的是实话么?!”
“世子爷!”章兰婷捂着脸看着他,“我苦苦周旋,为的是什么?我是想让婆家、娘家跟俞少傅搭上关系成为亲戚!已经说过多少遍,你又忘了不成?”
“这种事也能指望你?”宋志江冷笑,“你去周旋的结果,便是被人掌嘴去?不需想也知道,必是言行无状自讨苦吃。你除了让我丢脸,还会做什么?”他指一指地面,“跪下!不然我就活活打死你!”
章兰婷真急了,仰起脸瞪着他,“那你就趁早活活打死我!我周旋起来是有些艰难,可这毕竟是武安侯府的一线希望。你打啊,打死我!到时候你就等着家破人亡吧!我双亲一定会让你给我偿命的!”
“做你的春秋大梦!”宋志江抬脚狠狠踹在她心口。
章兰婷身形猛然后退,栽到在地之前,头顶撞到了茶几的犄角。
剧痛袭来,她险些晕厥,下意识地抬手,摸到了温热的鲜血。
“今日我就打死你,倒要看看顺昌伯那个老东西能拿我怎样!”宋志江气汹汹吩咐丫鬟,“拿我的刀来!”
丫鬟已经吓得面无人色,频频点头称是,随即却拔腿跑了出去。
真要出人命了。
武安侯夫人和宋二夫人急匆匆赶来,进到门里,看到倒在地上头上淌血的章兰婷,吓得不轻,失声唤人去请大夫。
宋志江到了章兰婷身边,眼中竟有着戏谑的笑意,“当初你和章文照设局算计我,你投怀送抱,反倒说我轻薄于你。之后我才知道你的小算盘,是要将你大姐推给我。我那会儿还真有点儿感谢你,起码见过你大姐的人,都说她很是貌美,性子乖巧,足不出户。后来她跑了,我不意外,知道自己声名狼藉。今日见到她和沈大小姐,才知道她的确是该跑。与她站在一起,你给她提鞋都不配!她要是让你如愿,真就没天理了。可同样的,她要是着了你的道,我也会帮她将你折磨致死的!”
他折磨人,是不留余地的,让人遍体鳞伤,且言语似刀,专往人心口上戳。
“是,我这种货色,也只配得起你这个疯子一般的断袖。”章兰婷心口剧烈地起伏着,“你连女人都打……”
“志江!你给我滚出去!”武安侯夫人气得脸色发青,“这种时候,你怎么能打她呢?!”
“您知道什么?!”宋志江呛声道,“她说什么您就信什么?不管章家愿不愿意,章家都会把嫡长女从族谱上除名——人家根本就不认章家,已经铁了心了。并且,章大小姐的生母已被册封为安阳县主,太后提起这位县主,称为姜夫人。昨日、今日,她都不知轻重跑去姜府惹人不快,回来后还与您没有一句实话,该不该打?她哪里是去周旋了?分明是去惹事了。再三如此,必会惹恼俞少傅,到时整个宋府都会被他连累!”
武安侯夫人震惊,“你、你说的是真的?这些是谁告诉你的?可信么?”
“是俞府的白管事亲口跟我说的,说章大小姐厌恶这个贱人,她却连续两日跟着父母前去姜府惹人不悦。知道我赶过去的时候是何情形么?——章大小姐和沈大小姐正命人掌嘴惩戒她呢!您倒是告诉我,她失去攀关系还是去添乱的?!”
武安侯夫人缓缓错转视线,对章兰婷怒目而视,“你好大的胆子!竟在我面前谎话连篇!居然还提议要我宴请宾客,透露几句你大姐的事。”她深深吸进一口气,“没错,是要宴请宾客,我得跟人们好生说说你这个儿媳妇到底是怎样的品行!”
章兰婷已将近昏迷。
大夫人急匆匆赶紧来的时候,心惊不已,跑到女儿身边时,泪眼模糊,“兰婷,兰婷!”
章兰婷听得母亲的缓声,勉强睁开眼睛,“娘……”
“大夫呢?!”大夫人焦虑地责问,转眼看去,才发现宋府几个人神色各异地站在那里,一丝焦虑也无,“你们……好,很好!”她扬声唤随行的丫鬟,“送二小姐离开此处,就近找个大夫诊治。”
章兰婷被架出去之后,大夫人瞪着武安侯夫人,“我的女儿被这般欺凌,你这个做婆婆的居然冷眼旁观?”又恼怒地看向宋志江,“你这么欺负兰婷,还有没有一点儿人性!?和离!尽快和离!否则……”
“和离?”武安侯夫人冷哼一声,转身向外走去,“志江,尽快把那个贱人休了!否则我将你扫地出门!二弟妹,你准备好帖子送到姜府,过两日我要上门拜望姜夫人,尽快!”
宋志江和宋二夫人恭声称是,随着武安侯夫人快步离开。
大夫人身形一晃,险些背过气去。
回到府中,安置好章兰婷,大夫人命人请顺昌伯回正房一趟。
顺昌伯正与二老爷说话。
二老爷道:“我要想想法子外放,不求别的,做个县令就知足。”之前章府只是给他捐了个官儿,空有头衔,并无实职。
顺昌伯惊讶之余不免恼怒,“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你要去外地躲清静?”
二老爷嘴角一撇,“以前怀疑过,你侵吞了大嫂的钱财,但只是怀疑。如今路人皆知,你还想让我与你同舟共济?章家就是再不济,也不该做出霸占女人妆奁的丑事,父亲若是在天有灵,也不会饶了你的!”说着话拂袖起身,“你别管我,更别阻挠,已然声名狼藉,若是闹到兄弟反目的地步,外人骂的也不会是我。”
顺昌伯无从反驳,只是面色涨得通红。
带着满腹火气回到正房,看着脸颊肿胀不堪、头上包扎、昏睡不醒的章兰婷,他愈发恼火,“怎么回事?!你和她一同去那边,就是这个结果?!”
“你先别急着生气。”大夫人又何尝不是怒火中烧,可在此刻,只能好言好语地与他说话,“坐下,我跟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顺昌伯耐着性子落座,烦躁地喝完一杯茶,也听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事情很明显,俞仲尧虽说人在养心殿帮皇帝处理朝政,并没忽略姜氏和洛扬,定是吩咐过了,好生照料。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找到章府,让他开祠堂,将洛扬从族谱上除名。
俞仲尧要娶洛扬,但是不愿意娶章家女。
皇帝一直对俞仲尧言听计从,往年就是如此,在俞仲尧的私事上,总是先一步考虑到,让他免去烦扰。到了如今,皇帝已然长大成人,依然这样倚重俞仲尧,大事小情的,君臣两个一条心,被他们留意到的人,不是过得太好,就会过得太糟。
没可能再指望利用洛扬得到益处。
更没可能得到原配的原谅、女儿的谅解。
“你倒是说句话啊?!”大夫人连说几句话,他都神思恍惚,只得拔高声音,“难不成你要忍气吞声,由着武安侯府这样□□兰婷?!”
顺昌伯这才回过神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居然笑了,“能怎样?这不是她自找的?”
“你!”大夫人险些发作,“你怎么能这么想?你不是最疼爱兰婷么?眼下武安侯府嚷着要休妻呢!凭什么?我们不把他们告到官府已经便宜了他们……”
“别啰嗦!”顺昌伯摆手打断了她,“我会去找武安侯理论。”
“和离,要兰婷跟那畜生和离!”大夫人见他起身往外走,忙不迭地叮嘱。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女儿的安危。这次幸好只是皮外伤,要是幸好撞到了穴位,女儿此刻怕是已经与她生死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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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章洛扬换了衣服,卧床小憩。
头刚沾到枕头,丫鬟在门外通禀:“大小姐,三爷来了。”
“啊?”章洛扬慌忙坐起来去拿衣服。
俞仲尧已经走进来。
他穿着半新不旧的深色锦袍,眼神锐利,看到她的时候,倏然变得柔软。
“你、你怎么就这样进来了?”章洛扬尴尬不已。连翘去看望亲朋了,还没回来,丫鬟都是不相熟的。
“那我该怎样进来?”俞仲尧笑着到了床前落座,揽过她,吻了吻她额头,“这儿都是俞府的丫鬟,看到什么都是没看到。放心。”
“那还好。”她这才放松下来,“不是说过两日才来么?”
“是这么打算的,但是——”他点了点她的唇,“想你了,偷空来看看你。”
“嗯,我也是呢。”章洛扬搂住他,“虽然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谢谢你。”
“真有心谢,就早些嫁给我。定下亲事之后,让母亲别因为舍不得,要你过几年再出嫁。”俞仲尧予以辗转一吻,“方才我去过正房了,过几日就有人上门提亲。”
“俞仲尧?”章洛扬捧住他容颜,险些泪盈于睫。不是因为提亲的话,是为他那一声“母亲”。
俞仲尧温缓一笑,“往后我们一起孝敬长辈,你的亲朋,亦是我的。”
“俞仲尧……”章洛扬搂紧了他一些,“你怎么这么好呢?”
“不对你好对谁好?”俞仲尧轻轻地笑着,转身侧倚着床头,“傻丫头,我们先说点儿正事。”
“好啊,你说。”章洛扬依偎到他怀里,环住他腰身。
俞仲尧问道:“你二叔二婶这些年对你如何?”
“他们啊……”章洛扬思忖着,“我其实都不记得二叔长什么样了,总不出门,也就不大能见到他。二婶对我还好。她时不时地与云荞说说话,能帮忙的就会帮我们。我有一阵子手头拮据,作画没有像样的颜料,要做绣活赚点儿银子,是二婶和云荞帮我找到了可靠的铺子。这一类的事她都帮过忙,待我不错。”就算是因着与大夫人斗法做过一两件利用她赌气的事,也无妨,因为本意并非害她。
俞仲尧颔首,“你二叔想要外放,既是如此,我会成全他,来年开春儿让他去做个地方官。”
“嗯,你看着办就行。三叔三婶我就完全不知道了,完全没来往。”
“知道了。”三房对洛扬,不外乎是让她自生自灭的心思,那日后就让他们自生自灭。有本事就自立门户不被连累,没本事就跟着顺昌伯一起倒霉。
章洛扬记挂着沈云荞,抬脸看着他,“云荞呢?沈家那边怎么说?沈家老爷还是那个态度?”
“他敢。”俞仲尧牵了牵唇角,“你是要跟章府划清界限,沈云荞和沈家要怎样,全看她和高进是什么打算。高进跟我一道来的,他不会让沈云荞受委屈,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章洛扬满足地点点头,“那我就放心啦。”
俞仲尧又说起章府的事,“章兰婷连续两日上门,你居然也不烦?”
“闲时少不得要遇见讨厌的人心烦的事,不能嫌烦——娘教导过我,你也跟我说过啊,她愿意来就来吧,横竖是她先算计我在先,我面对她又不会心虚,更不会生气,当个消遣。”她笑得眯了眸子,戳了戳他心口,“记得谁跟我说过,不妨找个人练练手。”
俞仲尧笑开来,“难为你还记得,我却忘了。我倒是不担心你,只是怕母亲嫌烦,今日让白管事提醒了宋志江几句。”
章洛扬这才明白,宋志江为何不请自来,为何那样行事。想到自己当时的决定,不由赧然,“武安侯世子便是不来,章兰婷也是狼狈离开——她说话不中听,我命人掌嘴,会不会太冲动了?”
“怎么会。”俞仲尧刮了刮她鼻尖,“怎么高兴怎么来,什么都不用顾忌。”
章洛扬笑出声来,“照你这样,不出一年,我岂不是就变成飞扬跋扈的人了?别人会说你太娇惯纵容我的。”
“就是要把你宠上天,并且我清楚,我的夫人就算是被宠上天,也不会失了分寸。”
“谁是你夫人了?”她笑盈盈反问,“到此刻也没反悔?”
“小没良心的,居然还不信我。”俞仲尧俯身捕获她耳垂,“我都以身相许了,还不信?”说着话,手已落到她肋间怕痒的地方。
章洛扬忍不住笑声连连,却是清楚,他一点儿折腾她的心思都没有。这男人有时候的自控力几乎是可怕的,只要是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方,他便能始终克制。
果然,俞仲尧也只是跟她小打小闹,嬉闹一会儿就饶了她,开口还是说正事:“顺昌伯那边,很多人都想让他们尽快滚出京城再不碍眼,但是洛扬,你要给我点儿时间布局再收网。于我而言是过段时日便了结的小事,于你是不相干的人,但是之于母亲,那是伤害她的女儿的仇人。得空记得宽慰她几句,等一等。自然,她若是愿意闲来无事帮忙惩戒,再好不过。”章远东可不是付程鹏,不是一死就能谢罪的人。说句不好听的,章远东还不如付程鹏。
章洛扬爽快点头,“这容易,我会跟娘说的。”
最后,俞仲尧说的是关乎她的那件事:“过几日,我会勒令顺昌伯从族谱上将你除名。自此与他再无瓜葛。你想没想过,日后冠以哪个姓氏?”
“跟娘说过了,我要随母亲的姓氏。”
“行啊。随母姓好,姜洛扬,好听。”
“但是还有一件事,你要思量清楚。”章洛扬握住他的手,“章家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断掌的事,他们迟早会宣扬出去。你真的想清楚了么?到时连你都要被我连累,被人议论。”
俞仲尧剑眉微扬,“为何要等他们宣扬?我们本就没想瞒过誰。”